我是1972年出生的,高中毕业生,你看老成了啥咧?
刚见面,赵鸿就急急和我说个人的年龄。其实他是大个子,长得很英俊的,用时髦的话说,能秒杀一线的男演员,虽然岁月的沧桑已经将他雕刻的不再年轻,但经历风霜的历练让他更加沉稳,更有一种让人着迷的魅力。今年,他在电影《闽宁镇》出演其中的一位移民,刚直本性的表演赢得观众的好评。连导演都说,他是被埋没的电影明星。他在《闽宁镇》 电影开幕式上,讲述早期移民搬迁的艰难时曾一度哽咽,激动地用带有西吉方言的普通话发出“欢迎大家到闽宁镇做客”的邀请。毫无疑问,他是闽宁镇的代言人。演完电影后,他回到以前的生活轨道上去,经营宾馆,外出包工,管理文化大院。
他领着我在“赵鸿文化大院”里转着看,排练的锣鼓、音响堆放在地上,还有一个小舞台用来排练节目。
在五十米开外,赵鸿请的陕西戏正在开演,观众一边欣赏着精彩的表演,一边到周边的小吃摊上吃一口地道的闽宁小吃。
搬迁到闽宁镇二十年来,赵鸿从给别人打工到自己承包工程挣钱, 同时将相当一部分收入用来做传统文化的事。用他自己的话说,人爱这个了没有办法,你不做,心上过不去。
在他的文化大院里,在远处若隐若现的锣鼓声中,赵鸿给我讲述了太多的创业经历。
1998 年搬到闽宁镇福宁村。老家是西吉县震湖乡张家大岔的,那里山大沟深,吃水靠天,粮食靠天,人没有活路,穷到来了客人了,给人家一床被子,家里人没有被子盖。我是奶奶抓养大的,奶奶在我赵家没有生养,把我这个孙子当儿子一样疼顾,省吃俭用地抓养我,用米汤把我灌活,挪动小脚参加劳动,供养我念书。我想让奶奶过得好一些,就搬到这来,远离老家,有个好心情,能多活几年。这是我当初的真实想法,至于后来的发家致富当时没有想,没有想到闽宁镇这个地方让我有了很大的发展空间,把日子过到了人前头。
我刚来的时候,给人家盖房子,当小工,小工辛苦,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挣钱少,受气多,有时候工资还拿不上,我就想着自己找活干,挣多挣少自己说了算,当然,这要一定的胆量。后来我包工,一年挣了一万块钱。我就在福宁村北八点给自己盖房子。当时连个窝都没有,没有水没有电,搭帐篷。我砌墙,媳妇抱土块,我的媳妇当时怀着大儿子,已经七个月了,没办法,没钱找别人,一万元,买椽檩、水泥和砖头,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说起我的媳妇,我惭愧,怀着七个月的娃娃,抱土块,现在的人想都不敢想,西海固的女人泼实,有很强的忍耐性,为了穷光阴把自己的命都能舍上,和这样的女人过日子咱有啥不能满足的。媳妇当时抱土块的时候,肚皮子磨烂了,疼得受不了,就把土块放在偏面抱,土块几十斤,一天不知要抱多少块。晚夕,胳膊都抬不起,让人心疼,可是没有办法,房子要盖,娃娃要抓,老人要照顾,跟上咱没享上多大的福,反而受了不少罪。说起来伤心的很。
房子盖好后,家里没有一分钱,挣的钱都花完了,担一担水都没有钱给人家给。我借了亲戚的钱,锅碗瓢盆都借别人家的,你说把日子过到啥地步了,说出来丢人得很!
赵鸿(右)和马喊水的扮演者张嘉益合影。(照片由赵鸿提供)
在家里的几个月,活找不上,我的嘴皮都烂了。我到处打听有没有工程,那几年人都穷,盖房子的人少,就是盖也在亲戚的帮凑下盖,给别人包出去的很少。一直到五月份,闽宁镇的市场盖房子,我包工,两三年时间挣了十一二万,算是有了一点积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就给父母在我住的旁边买了一块地皮,把房子盖上,把父母和兄弟搬上来,我的日子好过了,也要让父母好过,不然庄里人会瞧不起的我,我的心里也不好受。
包工有好有坏,有时候钱要不上,工人要工资,没办法只能把自己挣的钱往里面贴。我在夕阳红那个地方挣的钱没有给,我赔了二十万,家底全赔光了,还借了不少的钱。欠钱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汉,没有钱给我。有些人说,你咋不打官司吗?我想就是官司赢了,钱也拿不上, 打官司也要看人家的能力呢,你说对不对?
虽然没有钱,但女人娃娃要养活,只能想其他的办法。我在街上租了一间房,开了一家书店,生意也可以,养活一家人没有问题,媳妇做饭看孩子上学,我在外面工地上给人带工,咬紧牙关用了五年的时间还清了欠账,心里一下子轻松了,我不让别人说闲话,不要人在我的沟子后面谝闲传,我就是自己过不前去了也不欠别人的钱,欠着别人的账债心里不痛快。
我是搞建筑的,老是想着在这方面发展。2011 年,宁夏在贺兰山东麓建设百万亩的葡萄基地,因为这里的光照非常充足,被誉为中国的波尔多,葡萄含糖量高,葡萄酒市场需求量大,我投资建设了水泥预制厂,专门生产葡萄杆,储备了 20 多万根的葡萄杆,也提供了很多就业机会。
我心里有了底,胆子也大,骑着摩托车找买主。我到德龙酒庄和其他酒庄的葡萄地里去看,调查市场需求,盼着葡萄快快长大,长大了就要葡萄杆。人家吃饭我不休息,一家挨一家地查看,与负责人沟通,脸上都晒出了黑皮,穿得像个农民。开始人家不接受,我靠质量说话,把葡萄杆扔在水泥地上没有绊烂,结实得很。头一年,我每根贴了钱卖,目的是让人帮着宣传,慢慢的买主多了,开始赚钱了,翻了身,挣了几百万,投资建设了鸿达宾馆,算是有了稳定的收入,给娃娃女人能定时挣钱了,我心里也就没有多大的负担,轻松了许多,压在心里的重担终于卸下来了。女人也有了干的,天天有进来的钱,她也高兴。我始终记着盖房子的时候,女人怀着七个月的身孕抱土块,把肚皮子磨烂的事情,真是心里一直放不下,现在好了,日子好起来,沾了移民政策的光,要沾了国家大力发展葡萄酒的光,要是没有这样的好政策,我可能日子没有现在过得好。
人只要物质上丰富了,精神的享受也会有要求。现在这里的人日子过得顺心,娱乐的要求就多了。我为啥要搞民俗文化中心?先几年,人为穷光阴奔波着,老家的一些传统都没有记起来,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了,是人穷的挪不出钱来干其他的事情,紧困的日子,移民哪有闲钱和闲时间唱歌跳舞看戏。现在好了,老人都闲下来,娱乐的要求多了,有了精神需要,我就琢磨着专门腾个地方让老人和女人娃娃闲了来娱乐。
说起这件事情,还有个缘由。我父亲搬到这里来后,心情好,日子好过了,一天我从外面回来,他和村里的几个老人在厂子门外的树下打牌,看得人也多,太阳斜了,阴凉也斜了,一圈人跟着阴凉挪动,我看了心里不舒服。你说他们劳动一辈子,如今闲下来,还在太阳底下晒着耍,人一看着心里就难受。所以,我把厂子里的一间大房子腾出来,让他们在里面打牌下棋,晚上年轻人唱歌跳舞排节目,水电和其他设施都是我提供的,就连纯净水都是我负责买的,目的是让闲下来的人有个去处,让娃娃老人有个耍的地方。看到他们的笑脸,我心里也高兴得很。
赵鸿(右)和马得宝的扮演者白宇帆合影。(照片由赵鸿提供)
2014 年,我投资建设民俗文化活动中心,得到了县上和镇上的支持,主要是建设了一座戏台。在这之前,几个人在街道上搭了个戏台, 正对着回族的寺,当时我不是负责人,有些人说没事没事,实际上你想咋没有事呢?我在回族地方长大,老家的土地连着边子,回汉的关系很好。我记着有个回族老汉在我庄子里不远的地方打坝,就是水库么,你应该知道呢。这个老汉和我父亲是老相识,讲义气,到我家来转的时候,看着我面黄肌瘦,就把怀里揣的馍馍给我吃,我记得很清楚,我到附近的回族也来看戏,回族的摊位搬到这里卖吃喝,生意好得很, 大家都对我很尊重,尊重是你把事情干得好,人家才尊重你,抬举你,你要是干了不好的事情,谁尊重你?
从开始的时候,你就问道《两个妈》这个戏的情况,实际上,我给你说了很多,就是引出《两个妈》的缘由。
我家老三从小给了我的姑姑,姑姑不生养,没有后人。爷爷可怜姑姑就把老三送给姑姑抓养。我的这个兄弟小的时候得了病,农村的医生打针的时候伤着了骨头,一个腿细,一个腿粗,算是半个残疾人。把兄弟送了人,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阴影,现在看来爷爷还是做得对,至少我的姑姑有了这个娃能在人家门道里生存下来,不然的话,这个家也就散了。我的姑父最后也搬到这 ,老了得了癌症,吃不下去,卧床几年, 兄弟嘴对着嘴给喂食,姑父到走的时候没有褥疮,这个娃娃很孝顺。
兄弟给了人的事情,我一直想表现出来,这里也有条件,通过《两个妈》这个剧本的演出,最重要的是来体现移民如今的幸福生活,想通过老家和新家的对比来体现。我无意中碰到了永宁县专门写剧本的老师,就把我的想法和他说了,当时也没有更加具体的想法,只是一个念头而已。后来和老师沟通,确定了在老家无力抚养的女子给了姨姨家抚养,女子长大了,要出嫁了,亲妈找来了要送女子,买的嫁妆,剧情一步步揭开,女子逐渐明白了实情,有了两个妈,一个是老家亲生的妈,一个是搬到闽宁镇的养母,通过过去和现在的对比来表现移民的新生活,也表现人的亲情。个人的肉个人疼,谁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疼!亲妈的日子虽然没有养母的好,但对孩子的愧疚、心酸和不舍刻骨铭心。随着剧情的展开,养母的担心逐渐消散,亲妈的愧疚也在孩子一声声的呼唤声中得到释放。
剧本出来后,我看了切实体现了真正的移民之情,我给你说实话, 我看得流眼泪,因为联想到我的兄弟,心里就难过……
我专门请了陕西的演员,在我的文化大院里排练,我的父母和奶奶排练的时候也来看,姑姑也来看,附近的村民都来看,说排得好。父母一边看一边流泪,后来在前面的戏台上演出,看得人都非常多,有的老人都哭了,我也一边哭一边看……真的,这么多年来,我把心里压着的难受都通过这个戏释放了,老百姓也看到了老家的生活和现在生活的对比,都说演得好,演到我们的心坎上了。
这个剧本在永宁县“落实讲话精神,讴歌大美永宁”活动中获得一等奖,在永宁县公园里举行盛大演出,我打心眼里高兴。
我现在不算富汉,在保证女人娃娃生活无忧的前提下,能拿出钱来让移民快乐快乐,我也有就心满意足了。话说回来,如果没有移民搬迁这样一个好政策,我也没有这么发展,那里有闲钱给大家创造条件娱乐,所以,个人的命再好,也没有国家的政策好。
另外给你说个事情,今年要排电影《闽宁镇》,永宁县文广局的领导推荐了我,我又高兴又紧张,没想到我能成为演员了,在电影中扮演真实的移民。我对演好移民有信心,就是不给钱,跑跑龙套我都愿意, 因为演的是咱们闽宁镇的人。果然,我试镜后导演对我很满意,一块去的几个人都被导演留下来演群众演员。
我们心里紧张又好奇,每天按时到,还能见到大牌演员。但是,当真正穿上早期移民的衣裳,身临其境的演绎当年的苦,我还是忍不住伤感。比如演离开老家的戏,背着铺盖卷站在山梁上,回望山底下的旧院子的时候,我就想起当年离开家的情景,虽然,过去了二十年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辛酸流泪。还有一场戏是在坟上给一块出来被火车碰死的移民烧纸,我就想起我的邻居。邻居姓张,多少年来两家关系很好。前几天,晚夕开着车从大武口往回走,下雪路滑开到河里去了,两口子都死了。交警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我赶过去把人拉回来,帮助料理后事,几个娃娃哭得伤心。你说,一搭来到这个地方建设家园,最困难的日子过去了,好日子到来了,结果走了。我在戏里上坟烧纸,不由想到邻居老张,想到他们的娃娃,就忍不住流泪。心里有很多话说,但导演没有安排我说,拍结束后,导演到没有喊停,她注意到我的表情。停机后,导演说,你演得很好,是最质朴的本色表演。你应该说几句话。结果这段重拍了,把我在坟上说的话加进去。当时的场景很悲伤,没有经历过的人是装不出来的,我演的很投入,得到导演和其他演员的称赞。
今年的12 月6 日,这部电影在北京举行首映式。我受邀参加。在发布会上导演说:“我们有一位闽宁镇的移民演员,他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但他的表演很到位,很质朴。”结果我就上了台,讲了闽宁镇早期移民的过程。我说比电影里演得还艰苦。当时说的时候,我就难受地说不下去了,下面给我鼓掌。我说欢迎大家到闽宁镇做客。领导对我说的这句话非常满意,特别是县上的领导。接下来,有很多记者采访,我没见过那么多的摄像机,有些慌张,但很快冷静下来,因为这是宣传闽宁镇的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后来我看了相关报道,表现还是不错的。
这部电影上映后,各地都组织去看。我很激动,因为里面有我代表闽宁镇移民所发出的声音。这半辈子,总算出了一回名嘛!
(赵鸿,闽宁镇福宁村村民,个体经营者。曾出演电影《闽宁镇》中的移民, 电视剧《山海情》马得宝原型。并扮演马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