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 陶梦 编辑/金竹音】近日，美国国际教育协会（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IIE）发布一年一度教育门户开放报告，根据这份报告，美国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人数已连续2年下滑，2021-2022学年学生规模为2013-2014学年以来最低水平。但与此同时，美国通用申请平台Common App的报告显示，申请美国大学的中国学生人数近两年一直在增加，申请人数与在美留学人数不成正比。
为什么申请多了，赴美读书的人却少了？从事留学申请服务的教育顾问林晓（化名）告诉观察者网，疫情初期的安全问题与旅行难题让许多中国家庭在申请后中止赴美留学计划。随后美国政府在签证等方面发出的“不欢迎”态度又让不少人对留学抱有负面情绪，加之考虑到美国的枪支暴力、种族歧视等问题，不少家庭直接放弃赴美留学。对另一部分家庭而言，能否敲开名校的大门则成为他们是否让孩子留美的关键因素。
“家庭需要承担更高的风险，对应的目标值就会更高，如果不能成功申请美国的顶尖学校，他们要么转向英国、新加坡等国的名校，要么干脆留在国内。”林晓说道。实际上，根据英国大学招生服务机构UCAS的数据，2018年以后，中国内地申请者人数的增速明显加快，即使疫情暴发后，申请人数也保持高增速，英国政府发放给中国学生的签证数近两年也在不断增加。
在此情况下，美国国内已出现担忧的声音。2021年8月，美国《华盛顿邮报》发文感慨“在中国，美国教育的光芒正在黯淡”。今年2月，常春藤盟校布朗大学校长警告说，限制与中国的学术联系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密苏里州立大学名誉校长8月也刊文表示，中国学生对留学地点偏好的转变对美国在国际大学生市场的传统主导地位构成了“真正的冲击”。该校长直言，尽管美国可以通过关注其他国家来弥补从中国流失的学生，但中国长期以来一直是美国最大的国际学生来源地，“美国要找到一个替代者并不容易”。
2019年，中国留学生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典礼中合影留念，图自新华社
美国学校的中国留学生少了
11月14日，美国国际教育协会（IIE）发布《2022年美国门户开放报告》（Open Doors 2022），公布了2021/22学年在美国际学生注册人数。2021/22学年，美国大学共有948519名国际学生，其中，中国内地留学生为290086人，约占美国国际学生总数的30.6%，连续13年成为美国最大的国际学生来源地。尽管如此，中国内地留学生人数实则已连续2年下跌。
2020/21学年，共有317299名中国内地学生在美国大学上学，占美国国际学生总数的34.7%，相较2019/20学年的372532人（中国留学生人数最高值），骤减14.8%。这也是自2004/05学年以来，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人数首次出现下降；2021/22学年，中国留学生人数继续减少，相较上一学年减少8.6%，学生规模为2013/14学年以来最低水平。
与此同时，美国通用申请平台Common App的报告显示，申请美国大学的中国学生人数近些年一直在增加。10月17日，美国大学本科申请系统发布亚洲申请人背景调查，自2013-14年申请季以来，中国申请人人数一直在增加。
显然，中国申请赴美留学人数与在美留学人数并不成正比。而对于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人数为何连续2年下降，据《华盛顿邮报》11月14日报道，IIE有关人员否认其受中美关系或政治紧张局势影响，美国负责签证服务的官员还否认中国学生难以获得学生签证的质疑，并宣称绝大多数希望在美国学习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领域的学生都能够获得签证。
实际上，就在去年7月，500多名中国留学生联名致信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反映他们申请赴美留学签证时，被美方以违反特朗普政府时期签署的第10043号总统令为由拒绝。2020年5月，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了这一总统令，暂停和限制与中国“军民融合发展战略机构”有关联的中国公民，通过F签（学生签证）或J签（访问学者签证）进入美国进行研究生以上学位学习或从事科研，并撤销了一些已经获准入境的中国研究生的签证。当时，美国学生活动人士批评这一决定是歧视性和武断的，造成了整体的“寒蝉效应”。
拜登上台后虽然表示欢迎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学生赴美，但其政府并没有完全推翻特朗普时期的政策。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去年提及500多名留学生签证被拒时直言，美方有关签证限制措施延续了特朗普政府时期的遗毒，这与美方“欢迎中国学生”的表态不符，严重损害中国赴美留学人员合法权益，严重破坏中美正常人文交流和教育合作。
而《华盛顿邮报》11月14日在报道中也对IIE有关人员及官员的说法隐晦表达了质疑：“但数字很明显：2019-2020年，美国有超过37万名中国学生。去年，这一数字在29万左右。”同样，从事留学申请的教育顾问林晓对IIE人员及美国官员的论调也有不同看法。
对于赴美留学，中国家庭宁缺毋滥
林晓自从事留学申请工作起，接触的中国家庭已有数千个。在接受观察者网采访时，她告诉我们，在疫情暴发的最初一段时间，安全问题与旅行难题确实让许多中国家庭在申请后中止赴美留学计划，另一方面，它也给了原本就在摇摆的家庭一个不去留学的有力理由。
2019年9月入学美国纽约大学的安吉（化名）告诉观察者网，当时，不少美国高校已实施网课教学，许多师生离开校园。但部分国际学生暂时回不了国，特朗普政府的这项新规一出，令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据新加坡《联合早报》去年12月报道，2015年赴美留学的萧飞峡（化名）在谈到这一规定时坦言，它令许多中国学生深刻意识到美国不再像从前那样欢迎和包容中国留学生，他身边大多数中国同学都是在这个时间点上，放弃在美国的升学计划。
林晓也表示，近年来，许多家长在咨询留学时均表达了对中美关系波动的担忧，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留学生的一系列签证限制一出，更令不少中国家庭对赴美留学的态度转向保守。另外，中国家庭本就忧虑美国的毒品、枪支、种族歧视问题，疫情暴发后，留学面临的安全风险更高，一些家庭在这样的高风险下选择直接退出，原本就在摇摆的家庭更有了一个不去留学的有力理由。
《华盛顿邮报》2020年8月的一篇报道反映了与林晓类似的观点，在过去几年里，大多数中国家庭都认为中美关系会缓和，美国学位会带来长期的回报，但时任总统特朗普的强硬言论和签证威胁以及疫情，渐渐耗尽他们的乐观情绪。
教育机构新东方今年6月发布一份留学报告也显示，由于地缘政治紧张局势不断升级，以及对枪支暴力和美国新冠疫情应对等问题的担忧不断加剧，赴美留学的吸引力已经下降。该报告指出，教育质量和人身安全是中国学生在决定海外留学地点时的两大考虑因素。今年，只有30%的受访者将美国作为首选留学地，低于2015年近50%。
除了申请留学的家庭外，许多回国的留学生也不愿回美国。2020年9月回国后，安吉在接下来的3个学期都留在国内上网课。“在美国也只能上网课，所以不如留在国内，费用低一些。而且那个时候美国疫情还非常不稳定，针对亚裔的暴力事件也很多。”安吉说道。自新冠疫情爆发以来，全美各地出现了针对亚裔的犯罪浪潮，美国“停止仇恨亚太裔美国人”（Stop AAPI HATE）组织的数据显示，从2020年3月至2022年3月，该组织共收到近11500起仇恨亚太裔案件的报告，受害者遭到歧视和伤害的形式从辱骂到唾面、从推搡到踢捶、从殴打到枪杀，暴力行为层层升级。
另一方面，林晓告诉观察者网，诸多问题带来的留学高风险也让中国家庭对赴美的目标值拉高，能否进入名校成了申请人最终是否要赴美留学的决定性因素。“以美本申请为例，在没有疫情或者政策性因素及诸多限制的前提，中国家庭的目标可能就想申到一个排名前50的美国大学，但现在考虑到目前的情况，目标就变成了如果进不了前20或前30的美国院校，他们就不去美国了。如果不能成功申请美国的顶尖学校，他们要么转向英国、法国等国的名校，要么干脆留在国内。”
林晓还表示，这些年，大家对“海归招牌”已不再那么执着，越来越多的家庭发现从国内顶尖大学毕业的孩子在国内的发展也挺好。“所以有些家庭觉得在冒这么大风险的情况下，其实可以不用去美国。”
英国、新加坡等国成后起之秀
11月24日，英国国家统计局（ONS）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6月的过去一年内，共有27.7万名来自非欧盟国家的国际学生前来英国留学（上一年仅有14.3万人）。
这一年中，英国政府发放给中国公民的担保学生签证（包括主申请人及其家属）有115056份，同比增长约21%。在截至2021年6月的过去一年内，英国政府发放给中国公民的学生签证有95408份，相较上一年的86651份学生签证，同比增长10%。这意味着英国政府发放给中国公民的学生签证连续3年增加，且增速也在提高。
同时，中国申请英国学校的学生人数仍在增加。根据英国大学招生服务机构UCAS7月14日发布的统计数据， 截至今年6月30日，共有683650人通过UCAS递交了英国2022年秋季入学的申请，其中，递交申请的国际学生有134870人，来自中国内地的有31400人，来自中国香港的有6570人，中国仍是除英国本土之外申请当地大学人数最多的国家。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根据UCAS的数据，自2013年以来，中国内地的申请者总数一直在增长，2018年以后，增速明显提高，包括疫情暴发后，申请人数也保持高增速，直至2022年突破3万大关。
2013年-2022年中国内地申请人数折线图，图自UCAS
除了英国，新加坡的中国留学生人数也在增加。2021国际教育高峰论坛发布的《2021年度全国留学报告》显示，在2019-21年，新加坡一直位列热门意向留学国家，有兴趣在新加坡留学的中国学生比例连续3年上涨，从9%上升至12%。《联合早报》今年9月26日也报道称，随着新加坡疫情趋稳和边境管制措施放宽，从海外到新加坡求学的学生开始回流，不少国际学校和私立学府录取的国际学生，尤其中国学生的人数有所增加。受访的国际学校和私立学府反映，新加坡妥善管理疫情的做法受到国际学生的认可，这也是他们赴新求学的首要因素。多数学校整体的收生人数在疫情期间保持平稳，国际学生的申请者不减反增。根据新加坡教育部和移民与关卡局的数据，截至2022年4月底，新加坡约有6.54万名国际学生，比2021年4月的5.91万人增加了约10%。
在新加坡之外，马来西亚也成为越来越多中国家庭的留学目的地。香港《南华早报》10月8日在一篇题为“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中国家长把孩子送到马来西亚、新加坡的学校”的报道中提及，政府数据显示，2021年有19202名中国学生申请在马来西亚学习，比前一年的8876名申请者大幅增长逾150%。
美国教育工作者焦虑：要找到一个中国的替代者并不容易
《华盛顿邮报》2021年8月采访了几名被录取后放弃赴美留学的中国学生，一名已转而选择荷兰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的学生告诉该报，“美国可能很好，但现在它对我们不太友好了。既然（美国）不欢迎我们去那里学习，我们就不必厚着脸皮去了。对我而言，美国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这让《华盛顿邮报》感慨，“在疫情和美中关系恶化之下，在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美国教育的光芒正在变得暗淡”。
除了媒体报道，部分美国大学领导人也表达了他们的焦虑与担忧情绪。
今年2月2日，常春藤盟校布朗大学校长克里斯蒂娜·帕克森（Christina Paxson）就美国在政治紧张局势下限制与中国的学术联系发出警告。帕克森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直言，“我们向全世界发出的信号是‘不要来’，特别是如果你们来自中国，我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她提及美国司法部为打压中国在2018年11月启动的“中国行动计划”，认为这一在美国高校四处搜寻所谓的“中国学术间谍”的行动，实际上会损害高校正在推动的疾病治疗、经济发展等方面的研究，并最终阻碍美国的科学进步和经济发展。彭博社也称，这项计划加剧政治紧张局势。
另外，今年8月，密苏里州立大学的名誉校长迈克尔·T·尼采（Michael T. Nietzel）在《福布斯》网站发文，指出来美国上大学的中国学生人数急剧下降导致美国整体国际学生人数也在下降，他表示，中国学生对留学地点偏好的转变对美国在国际大学生市场的传统主导地位构成了真正的冲击。
谈及中国留学生减少的原因，尼采直言不讳，除了疫情影响，前特朗普政府的几项“敌对行动”，依旧让人感觉美国不希望中国学生来美国。最近中美之间紧张的地缘政治关系也让中国人产生了新的担忧——美国对他们怀有敌意，现在美国是一个不安全的地方，不适合送孩子去上学。尼采称，一段时间来美国高校已经意识到来自中国的兴趣下降，并正在采取措施应对这一趋势，但国际入学人数全面恢复的前景仍然不明朗。
尼采指出，一个不容忽视的情况是争夺国际学生的竞争正持续升温。虽然美国仍然是国际大学生最受欢迎的目的地，但英国、法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亚洲的大学正在加大招生力度。并且，随着中国对大学投入更多资金，本土大学能够留住更多的本国大学生。尽管美国可以通过关注其他国家来弥补从中国流失的学生，但中国长期以来一直是美国最大的国际学生来源地，且拥有对高等教育感兴趣的庞大人口，“美国要找到一个替代者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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