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韩国革命家金山的华文作品看其思想的变奏
(韩国外国语大学 中文学院,韩国 首尔)
内容摘要:《阿里郎之歌Song of Ariran》是美国女记者尼姆・威尔斯于1937年在延安与韩国人金山进行了22次的访谈后编写的一部纪实性文学作品。内容讲述了中国革命中的韩国抗日独立运动家所经历的艰苦历程,是一部历史性和文学性极强的难得的杰作。我们在追溯《阿里郎之歌》的撰写和出版以及在韩国、日本、中国等地翻译出版、传播等过程中,看到了其中融入着错综复杂的革命史与复杂多变的政治现实以及思想和思潮的兴衰、出版制度等有关的文化史。这些问题需要学界给予持续的关注,并有待于从学术的角度更深层次去研究和探讨。以往对金山的评价大部分都是从中国革命中的韩国独立运动家、韩国革命家等层面去考察,从诗人、作家等作为文学家的层面去系统地整理资料和评价金山文学成就及特点的研究少之又少。本文通过对金山作品的分析,探寻了金山思想意识的变迁过程。
关键词:金山;海伦・斯诺;阿里�之歌
一、前言
一直以来,在中国活动的韩国革命者金山(1905-1937)的生平与思想以及他在二十世纪前半期在东亚语境下的历史角色的学者身份,一直都是依靠以金山和尼姆・威尔斯联名出版的那部英文书《Song of Ariran阿里郎之歌》所为人知晓的。
众所周知,“阿里郎”是韩国代表性的传统民歌,很能表达出韩国人的一种低沉的民族情绪,也能表现出韩国民众长期以来受压迫的无奈心态与反抗情绪。那么,《阿里郎之歌》是怎么样的一部书?1937年5月秘密访问延安的美国女记者尼姆•威尔斯(当时她是埃德加・斯诺的夫人)采访了一位流亡中国的韩国革命者金山(Kim San,本名为张志乐)22次,然后偷偷带资料回到北京,又去菲律宾在休息中抽空编写,1941年回美国以金山(Kim San)与尼姆•威尔斯(NymWales)联名将其出版,这就是《Song of Ariran 阿里郎之歌》。这部传记首先从尼姆•威尔斯的立场写出序章,然后主要从金山的立场写下金山从1905年到1937年参加革命运动的艰难生涯。《阿里郎之歌》是韩国革命者与美国女记者合写的一部纪实性文学作品。内容讲述了中国革命中的韩国抗日独立革命运动家所经历的艰苦历程,可以说是一部集历史性和文学性的难得的杰作。
在此我们关注的是《阿里郎之歌》的文学性。一个韩国革命家在中国革命中参加过各种生死未卜的战斗,如地下党活动、两次被国民党逮捕以及日帝的严刑拷问、来自中国和韩国同志的误解和怀疑,在各种逆境中内心永不放弃对韩国独立革命的坚强信念,其不屈不挠的意志和人生的苦恼等等,具有很强的文学感染力,使《阿里郎之歌》的每一位读者深受感动。那么,这种突出的文学性主要来自谁呢?虽然尼姆•威尔斯说,《阿里郎之歌》未加任何加工,忠实地记录了金山的口述,但她也曾经承认自己为了使作品赋有文学性付出了努力。由此看,这种文学成就归功于金山与尼姆•威尔斯这两位作者,才可以说妥当。
根据《阿里郎之歌》,我们可以了解金山的生平脉络。他1905年在韩半岛的北部平安北道出生,1919年参加韩国的三•一抗日独立运动,之后去日本东京留学,不久中途回国。1919年年底想要去世界革命的新中心莫斯科,但是在哈尔滨被军队挡住,就不得不回到满洲。金山到满洲以后,在韩国独立运动团体创办的新兴武馆学校受训了三个月,然后到上海加入了韩国民族主义抗日队伍,并参加了韩国无政府主义抗日义烈斗争,后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配合了中国革命的抗日活动。金山从1927年到1928年参加了广州起义与海陆丰农民起义,1929年以后参加了北京中共地下党活动,后来两次被国民党逮捕而交给了日帝,他在日帝警察那里受到难以忍受的严刑拷问,释放后被中国和韩国同志所误解并怀疑,党籍也被保留。1935年金山组织了朝鲜民族解放同盟,1937年为了恢复党籍去了保安与延安,在延安金山认识了尼姆•威尔斯,接受了她的采访,并详细地说出了自己艰难的革命生涯与当时的立场,这样才有了今天的《阿里郎之歌》,他的经历也被世人所了解。
在金山下落不明的情况下,《阿里郎之歌》于1941年英文版第一版终于在美国问世(美国John Day出版社出版)。但是“很快就被人全部买下,全国各地图书馆买的书,也都神秘地,慢慢地不见了”。这估计和当时在美国流行的麦卡锡反共旋风有关系吧。还好,1973年登载乔治•托滕序言的英文版第二版,由Ramparts出版社出版。英文版第二版在美国的图书馆中借阅者甚多,被一些大学在教学中指定为补充读物,慢慢成为研究现代东亚历史的必读书了。
《阿里郎之歌》最先翻译成外文的是韩国语版。1946年由辛在敦在韩国的《新天地》杂志10月号到1948年1月号上连载,共连载了13次,翻译书名是《阿里郎》,副标题是“一个朝鲜反抗者的一生”,作者是“金山”一个人。这与1984年韩国东方(dongnyuk)出版社出版的《阿里郎》的作者只挂尼姆•威尔斯一个人之名形成对比。在韩国1993年出版第二版的时候,才变成了金山和尼姆•威尔斯共同署名的《阿里郎》。而译者的名字依然是笔名赵宇华,到了2003年译者才敢于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宋永仁公开出来。
日语版是1953年由安腾次郎翻译,朝日书房出版,书名是“阿里郎之歌:一个朝鲜革命者的生涯”,由于刚刚结束的韩国战争造成的恐惧,一开始销路不佳,以致出版商破产。但是1965年第二版增订本甚为畅销,不过,署名的作者依然是尼姆•威尔斯一个人。到了1987年以1973年美国第二版为基础,由松平五百子重新翻译,书名叫“阿里郎之歌:一个朝鲜革命者的生涯”,署名的是金山与尼姆•威尔斯两个人,由日本最大出版社之一的岩波书店出版,取得了巨大成功。被岩波推选为“世界名著一百选之一”,成为畅销书。
中文翻译本1977年在香港南奥出版社出版第一版,由江山碧翻译,书名叫《在中国革命的队伍里》。它作为第一本中文译本虽有意义,但翻译粗糙,还有很多翻译上的错误与遗漏。1993年由赵仲强翻译,新华出版社出版的《阿里郎之歌:中国革命中的一个朝鲜共产党人》,作者署名是金山与尼姆•威尔斯二人。在中国出版的朝鲜语翻译本是延边历史研究所翻译的《白衣同胞的影子》,1986年由辽宁民族出版社出版。
上述几种翻译本中,翻译得最好的应属宋永仁翻译的韩国东方(Dongnyuk)出版社的版本和安藤次�翻译的1965年Misuzu书房的增订本,以及松平五百子翻译的岩波版本。
我们在上面扼要说明了围绕金山《阿里郎之歌》的前前后后情况与主要内容以及《阿里郎之歌》的传播过程和核实原名与平反的历史过程。
本报告从探索“诗人暨作家”的金山这样的角度,收集了他所留下的中文短篇小说《奇怪的武器》与中文诗歌《同志啊,斗争吧》、《吊韩海同志》以及《奇怪的武器》里登载的中文诗歌《黄浦江啊》与只是提到题目的《东校场的人性》,加上在《阿里郎之歌》所载的反映金山当时思想的、把中国革命队伍里韩国共产党人比喻成“水中之盐”的文章,重新对其思想的演变轨迹进行了考察。
很可惜,他在《阿里郎之歌》里提到的几乎写好的长篇小说《白衣同胞的影像》与他用暗号方式写下来的日记里的许多诗文,不知其下落。
我们通过能收集到的这些作品,首先可以确认1920-30年代流亡中国的韩国独立志士或者革命家中也有使用汉语白话文写出文学作品的,这是难能可贵的,这可以说能够提供重新书写韩国的现代华文文学史或者汉语文学史的空间。
本论文主要考察《阿里郎之歌》以外金山的亲笔作品,尤其是系统地整理了金山用中文发表的作品,从中考察金山思想变化的轨迹。因为这是金山用中文写的文学作品,与尼姆•威尔斯联名写的《阿里郎之歌》可能有一些不同风格,因为《阿里郎之歌》中毕竟融入着尼姆•威尔斯思想,这是难以否认的。不过,很多事实还需要依靠《阿里郎之歌》来互证。
通过金山的这些中文亲笔作品,我们可以了解金山在革命与抗日活动的各个阶段里的思想意识重点的变化轨迹以及情感表达的变奏情况,也可以了解到其文学才华。
本报告就对此加以分析,并加以整合梳理。
二、金山亲笔作品全貌
金山在上小学时就开始学习韩语、日语和汉字。但据金山的回忆,他在1919年秋第一次流亡到中国时“连一句中文也不会说。”,只好手捧着一本《汉韩辞典》,与中国人沟通。不过,金山的先天性语言天赋和长期在中国展开的革命活动把他锻炼成了能用中文沟通的韩国革命者。以下是威尔斯对金山的英语、中文等语言天赋进行的描写:
那么,金山构思、创作或发表过什么样的作品呢?首先要考虑的是在金山的记忆基础上写成的“暗号日记”,据尼姆•威尔斯回忆“他多年来一直用暗号写日记,虽然定期地把日记烧毁掉,但很多事件在他脑海里记忆犹新”。虽然现已不知道这“暗号日记”是通过什么方式写成的,而且“定期烧毁掉了”,也就不存在了,但尼姆•威尔斯采访金山访谈录的相当一部分就是“暗号日记”中的内容,因此可以认为金山的“暗号日记”已溶解在《阿里郎之歌》之中。
1986年中国辽宁民族出版社出版朝鲜语版《阿里郎之歌》时,是以“白衣同胞的影子”之名出版的,如果在翻译和出版时没有另有目的的话,可能是他们以为金山要写的小说《白衣同胞的影像》故事情节与《阿里郎之歌》并无区别,可见这与李灰成和尼姆・威尔斯的想法是不同的。总之,金山没有把这部未完成的稿件交给尼姆•威尔斯保管,这部小说也就失传了。
再则就是金山用中文写的诗歌创作。在《阿里郎之歌》中,金山多次提到过自己用中文写过诗并发表过。
金山针对吴成伦刺杀田中义一失败的事件于1930年发表的《奇怪的武器》中就有长篇抒情诗歌《黄浦江啊》,这可能就是金山上面提到的诗歌。还有《阿里郎之歌》中,金山看到1927年蒋介石发动4•12政变后,4月18日罗刘梅等三位年轻人为了动员总罢工发传单时被捕,并当场拉到刑场执行枪决的场面后写的诗歌,题目是《东校场的人性》,但现在还没有找到其原诗。但从文中的前后脉络能猜到大致的内容。
最后就是金山的中文小说《奇怪的武器》。该作品是金山于1930年3月在《新东方》第一卷第四期以笔名“炎光”发表的。小说的内容后面要提到,大致是1922年在金益山的领导下吴成伦等人在上海暗杀田中义一而失败的事件,小说把吴成伦被捕后越狱并逃亡的经过写得详细而惊险。大致的内容虽然在《阿里郎之歌》中包括了进去,但《奇怪的武器》中写得更具体,内容也更多,主题思想和构思也很独特,而且是金山一个人的独立作品,因此也有必要包括进来进行分析。
三、金山的人生历程与思想意识脉络
金山1905年出生于朝鲜平安北道龙川郡,自11岁离家独自生活到1938年在延安康生下令被处死,辗转韩国、日本、满洲、上海、北京、广州等地,经历了坎坷不平的革命家的生涯。
金山是实践型的革命家,他寻觅人生的真谛,《阿里郎之歌》里金山思想是很有深度的,并且前前后后他的思想意识的变化幅度是非常大的。《阿里郎之歌》里有金山自己回顾自身人生与思想历程的段落:
如果说以上是金山对自己革命思想理念和实践轨迹做的总结,那么他也提及过自己儿时所受到的宗教伦理思想的影响:
而提及禁欲主义伦理时,金山认为这是受到安昌浩和托尔斯泰的影响:
金山中文作品中贯穿着当时所面临的大大小小事件与对事件解决下去的决心。不过,我们在分析作品的过程中就会发现,金山的个人思想除了在上面提及到的基本伦理精神以外,还有多种思想复杂地混合在一起,单从革命思想的不同发展阶段来说明是远远不够的。
《阿里郎之歌》不仅仅是用钢铁般不屈不饶的共产主义斗士精神来铸造的个人传记,更是一部托尔斯泰式的人道主义赞歌,因此,在文学性方面托尔斯泰对《阿里郎之歌》的影响很大。
金山的短篇小说《奇怪的武器》和诗歌《黄浦江啊》、《东校场的人性》、《吊韩海同志》、《同志啊,斗争吧》等亲笔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不同时期金山的思想。
短篇小说《奇怪的武器》中的《黄浦江啊》,虽发表于1930年,但体现着1919年到1920年初金山刚到上海时的思想意识和情感。即体现着为民族而流亡与斗争的决心和基督教的救援意识。而《奇怪的武器》虽然也是1930年正式发表的,但故事的背景是描述1922年暗杀日本陆军大将的事件和反映当时吴成仑的思想,而且主题思想也在赞美民族主义抵抗情绪下对日帝实施的无政府主义义烈斗争,因此小说中体现着理想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思想意识。
而短篇小说《奇怪的武器》叙述的是1922年暗杀日本陆军大将田中失败的事件,小说歌颂日帝统治下无政府主义的抗日义烈斗争,并体现当时金山对革命浪漫主义精神和无政府主义思想的向往。
《吊韩海同志》是金山得知朝鲜共产党韩海同志在监狱中去世的消息后,为了怀念他而写的。这两首诗歌虽有革命家对敌人的愤怒,但更多的是金山伦理意识中潜在的托尔斯泰式的人道主义情怀。托尔斯泰式的人道主义情怀确实对《阿里郎之歌》的影响很大。
金山的一些韩国同志们脱离中国共产党,被保留党籍的金山1935年和他们一起缔结了朝鲜民族解放同盟。为了补充这一时期金山思想意识的流程情况,这里把《阿里郎之歌》里设置为小题“水中之盐”的文章拿出来,以便考察在中国革命队伍里韩国革命家们的苦恼与思想。金山曾这样说过,“不能只为中国而牺牲,也要为朝鲜独立而战”。
四、诗歌《黄浦江啊》:体现金山为民族独立流亡与斗争以及基督教式的拯救意愿
他的短篇小说《奇怪的武器》第三章中收录了一首抒情长诗。因以“黄浦江呵”起首,将这首诗歌取名为《黄浦江啊》也无妨吧。小说讲的是吴成伦、金益相和李钟岩等人的故事。这首诗是1919年末或1920年金山流亡上海时看见黄浦江后感受到民族主义的抵抗情绪和基督教的救援精神而写的:
�浦江呵!�浦江呵!
我们最亲爱的�浦江呵!
我们永�不能忘的�浦江呵
你那一幅清波悠森的笑�,
含著深沉的怜悯恤的笑�
从那狂暴的洪涛中,迎接救我�深深的躲在你的怀里,
现在又把我们安然的送上岸来。
像这样:你的慈惠,你的仁爱,你的那颗比明月还亮著的心,
我们是应该如何的如何的纪念你,感激你,羡慕你!
黄浦江呵!黄浦江呵!
我们最亲爱的黄浦江呵!我们永�不能忘的黄浦江呵!
你怎知道,我们是失巢般的鸟,�水了的鱼:
你才本著慈惠的心肠,带着怜爱的笑�,把我们�那滔滔暴水的狂涛中拯救出来的?
假使,你如果不拯救我们的话,
那末,我们是,无论如何要被那凶恶的狂涛淹死的,
何至于还能�在这天国似的黄埔滩头徘徊呢?!
又何至于还能�有和你谈话的今日呢?!
黄浦江呵!黄浦江呵!
我们最亲爱的黄浦江呵!我们永远不能忘的黄浦江呵!
你大概就是人间的上帝吧。
你把我们救出来了,
这儿:是何等美丽,何等繁盛的都城哟!-唉!只可惜,只可惜,
我们这失了巢的鸟,�水了的鱼,
怎么能�忍心在这儿住得下去呢!
我们想起,我们祖国的被难同胞,
我们想起,我们的家庭,父母,兄弟,姊妹和爱人,
我们想起,我们家庭门外常常排列著的高车驷马,
我们想起,我们那繁华的城市,山清水秀的�村,
这些,一切,都已经被那些毒龙带来的暴水淹没殆尽了,
我们还有什么可以生的必要呢?!
我们还有什么可以生的必要呢?!
黄浦江呵!黄浦江呵!
我们最亲爱的黄浦江呵! 我们永远不能忘的黄浦江呵!
你真是人间的上帝!
上帝啊!谢谢你,把我们救起来,
也许你的慈爱,就是要我们为你去救那一些正在暴水中�扎着的难民吧!
好,好,好!我们决计做你的一个重视而勇敢的信徒,
我们决计去救那无数被难得同胞,
我们现在就任著我们的热泪,一点一点的抛聚在你的身上,让他慢慢地涨大起来,然后要他向著那毒龙的巢穴,猛烈地扑去,淹没得他一个干干净净。
呵!上帝呵!你放心吧,我们是决不会不忠实的。
诗的第一分段和第二分段中把自己比喻成“我们是失巢般的鸟,�水了的鱼”,“黄浦江”会以“慈惠”和“仁爱”“把我们从那滔滔暴水的狂涛中拯救出来的”,因此说黄浦江是“人间的上帝”即救世主,黄浦江沿岸是像“天国”一样的地方。第三分段中说,虽然上海“何等的美丽,何等的繁盛”,但“不能够忍心在这里住下去”。到第五分段中说,“要去救那些正在暴水中挣扎的难民和同胞”,“决计做黄浦江的忠实而勇敢的信徒”,“向那毒龙的巢穴猛烈地扑去,淹没得他一个干干净净”。在第四分段中用“家庭门外常常排列着高车驷马”来描述主人公家庭的富有和美丽以及回忆过去生活的幸福与美好。然后还说“繁华的城市,山清水秀的园村”,金山在《阿里郎之歌》中也多次提到过朝鲜山水的美丽与干净,可惜这些江山已被日帝所蹂躏,以此来突出对日帝的仇恨。然后还说“我们是绝不会不忠实的”,这体现着金山不屈不饶的斗争精神和坚定的独立意志,而这一切是为了“我们的家庭、父母、兄弟、姊妹、戚友、爱人”以及“有四千余年历史的祖国”而战。
而对诗歌更深层次的理解,我们可以在《阿里郎之歌》中找到其答案。《阿里郎之歌》第六章的题目是“上海,流亡者的母亲”,针对上海和大韩民国上海临时政府,在《阿里郎之歌》中是这样描述的:
从诗歌中的“慈惠”和“仁爱”,“纪念你,感激你,羡慕你”,“任着我们的热泪,一点一点的抛聚在你的身上,让他慢慢地涨大起来,然后要他向着那毒龙的巢穴,猛烈地扑去,淹没得他一个干干净净”,我们可以知道,金山甘心成为临时政府的一员与日帝战斗到底的决心。其实如在上面提到的那样,上海临时政府成了朝鲜运动的指导中心以后,聚集了三千名朝鲜政治流亡者,展开了独立运动,海外也设立了分支机构,大力支持了独立运动。因此,在这里我们可以知道“黄浦江”并非指“中国”,而是上海的“大韩民国临时政府”。
我们从诗歌《黄浦江啊》就可以看到金山的基督教“救援精神”。这首诗里“黄浦江”“以慈悲和怜爱去拯救我们的同胞”,而“成为黄浦江信徒”的我们反过来又去拯救同胞。这和金山从小接受基督教洗礼是有关的。他从小就读于约300人左右的基督教学校。在学校老师说基督教会统一朝鲜,是朝鲜独立运动的母体。尼姆•威尔斯说“金山受到无政府主义、共产主义、民族主义等影响,但其决定性影响是他从小受到的基督教的影响”。但金山在三•一运动爆发之后,对基督教徒的无抵抗主义等感到失望,几个月后金山去日本留学,后来又去了满洲和上海。
五、小说《奇怪的武器》:赞美无政府主义的抗日义举行为
故事的主人公金益相、吴成伦、李君是朝鲜世代书香门第之家的弟子,经济地位也是中产阶级以上。由于日帝侵占了朝鲜,打破了他们幸福的日常生活。后来他们三个人来到了上海,组织了“韩国义烈团”,他们认为这是为祖国报仇的武器。有一天,他们在报纸上看到日本陆军大臣田中义一乘轮船来上海的消息。于是,他们三个人做了暗杀田中的计划。吴成伦在黄埔滩码头向田中开了三枪,以为田中死了,但死的是一位美国贵族资本家的女儿。李君因胆小临阵脱逃,吴成伦和金益相被捕。吴成伦和金益相分别关在不同的牢房里。跟吴成伦关在一个牢房的还有三个日本人,加藤和他的妹夫,还有一个是木匠,加藤和妹夫是无政府主义嫌疑犯被抓进来的,木匠是因诈财而入狱的。一开始他们不能沟通,后来可以用简单的英语沟通起来。有一天,牢房外响起了笛声,是加藤的妹妹给他们送梨来了,他的妹妹在梨筐里放了一把小刀,被吴成伦藏了起来。经过很久的努力,吴成伦终于跟加藤一起逃出了牢房。吴成伦在上海法租界藏了身,第二天逃出上海去了德国。金益相押往东京,被判处无期徒刑。后来吴成伦去莫斯科学革命去了。
到了1926年中国革命蓬勃发展,吴成伦又想跃跃欲试了。他觉得中国革命运动和韩国革命运动,同样是要打倒帝国主义,同样是世界革命运动的一部分。所以,他认为现在只有压迫与被压迫,根本不存在国界与不国界,无论在哪个国家或什么地方只要努力革命就可以。
《奇怪的武器》虽然记录事实,但同时也反映了金山的思想和意识。
《奇怪的武器》中有这样的叙述:
而在《阿里郎之歌》中有这样的记录:
在上海金山和金元凤、吴成伦关系很好,所以金山能详细地描写出吴成伦等人刺杀田中义一事件的经过。1924年对金山来说是充满希望的一年。这一时期,金山的思想是倾向于浪漫主义。金山不仅是在上海跟吴成伦关系很要好,而且在广州起义和海陆丰苏维埃时期与吴成伦也是亲密的同志。因此《奇怪的武器》中,金山的思想与吴成伦的思想几乎一致。请看《奇怪的武器》中的最后一段落:
这一部分是金山的抒情部分,可以说代表当时金山的心情。而那时的社会氛围是义烈团的团员从无政府主义思想转换为国际共产主义的时期,其思想转换的契机和孙文1924年在广州发动革命不无关系。当时,金山等义烈团团员认为参与中国革命运动是解放朝鲜的第一步,于是1925年金山就到了广州。当时为中国“大革命”献身的朝鲜人有60余人,大部分都是义烈团的抗日义士。从义烈团成员参加中国广州革命这一事实中,我们可以知道他们的思想已经倾向于国际共产主义。这个转换时期大概是从1924年到1925年之间。
六、诗歌《东校场的人性》、《吊韩海同志》:体现托尔斯泰式的人道主义
虽然中文诗歌原本至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但从诗歌中的内容我们大概可以猜测到。金山对被拉到刑场而枪毙的罗刘梅,好像根本不是以共产党青年团员看待,而是以一个持有平凡人性的少女来看待。
(一)哦,死者!死者!你直挺�陈的死者哟!
你已放弃这黑暗的人间了!
苦痛侵蚀了你的身心,
鲜血作最后的战争,
这残忍怅深的监牢,
消磨了你最后凄惨的年度;
这充满了食血喷人野兽的社会,
狠狠地绞死了这微弱的生命!
(二)哦,死者!死者!你一瞑不视的死者哟!
为着受不住现社会的压迫,
你不得不走向反叛的道口,
为着受不过布尔乔亚的剥削,
你不得不起而反抗,
为着看不惯人类允吸着人类的血液,
你不得不高举革命的战旗-红旗飘扬,
你,社会的叛徒哟!
你终于死在了这人间地狱!
(三)哦,死者!死者!你生命都被剥夺了的死者哟!
你这枯黄皱缩的长方颜面,
含着多少人类的悲痛?
你这骨干如柴的身躯,
忍受过多少人间的蹂躏践踏?
啊啊!看呀!这条含怨长蛇般的绞首台的绳子,
――这是社会对待你的刑罚,
以上诗歌单单以托尔斯泰的人道主义说明,可能不免狭隘,但是我们在此诗中能找到人道主义因素,这点是无可厚非的。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也强调人类应该反抗历史决定论。金山强调高举红色革命的旗帜,成为社会的叛逆者,而对已经倒下的同志表示无比的伤心和哀悼。
七、诗歌《同志啊,斗争吧》:发挥国际共产主义斗志
当我们的生存,
走上革命的路:
为杀我们现存的敌人,
执起刀枪在手,
为明日世界的光明
呵!高举起赤血的红旗狂舞!
钢铁般的坚固
是我们的营�
胶漆般的团结
是我们的队伍
前仆后继的冲锋
是我们的步伐
十二万五千万被压迫者
是我们的朋友!
杀不尽的是我们的头
流不尽的是我们的血
战斗啊!战斗啊!
这首诗与上面所说的《黄浦江啊》是完全两种风格,首先在选用语言上也有所不同。例如,从“上帝”、“天国”、“慈悲”、“怜爱”、“救援”转换到“刀枪”、“队伍”、“团结”、“突击”、“斗争”;从“家庭”、“父母”、“兄弟”、“姐妹”、“爱人”、“同胞”转换到“同志”、“革命”、“红旗”、“被压迫人民”、“英特纳逊纳尔”等。诗歌虽然属于抒情诗,但从生活抒情诗转变为战争抒情诗,这体现着金山思想转变的轨迹。从1922年到1930年战争前后,还不到8年的时间里,金山从无政府主义者、民族主义者、托尔斯泰主义者转变到共产主义战士,他最终表达出了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的思想意识。
八、文章“水中之盐”:体现中国革命中的韩国独立思想
1935年夏和秋,朝鲜革命领导者们秘密在上海会晤,发表了重要的宣言。第一句如下:“我们不能再像水中融化的盐一样,我们不能遗忘自身的处境。”我们当然可以把它当做题目,但是文章较长,所以可以取《阿里郎之歌》中往往被简称的“水中撒盐”为文章题目。从《阿里郎之歌》的上下文来看,这句话我们可以推测出是金山起草的。
九、结语
我们在考察《阿里郎之歌》的撰写和出版以及在韩国、日本、中国等地的翻译出版、传播等过程中,看到其中融入着错综复杂的革命史与复杂多变的政治现实以及思想和思潮的兴衰、出版制度等有关的文化史。这些问题需要学界给予持续的关注,并有待于从学术的角度更深层次去研究和探讨。
以往对金山的研究大部分都是从中国革命中的韩国独立运动家、韩国革命家等层面去着手,从诗人、作家等作为文学家的层面去系统地整理资料和评价文学成就及特点的研究寥寥无几。
本研究通过对金山亲身作品的分析,探寻了金山思想意识的变迁轨迹。1920年金山16岁时乘坐奉天号游轮,逆流黄浦江到达了上海。到上海之前,金山在学生时期受到过基督教影响,后来参加三•一运动和在新兴武馆学校受训后成为民族主义者。他到达上海以后,他开始倾向于无政府主义,加入义烈团,对日帝的反抗意识加深。《奇怪的武器》中的诗歌《黄浦江啊》可以说是反映此时金山的思想意识轨迹。
在诗歌“东校场的人性”中,金山揭露了敌人的残忍,哀悼少年革命者的牺牲。在该诗中可以体会到金山托尔斯泰式的人道主义情怀。金山受到托尔斯泰的影响,力图把思想意识从憎恨残忍升华为揭露残忍的存在并呼吁人们成为反抗者与敌人进行斗争。从诗歌《同志啊,斗争吧》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金山思想从民族主义、人道主义到共产主义的变迁轨迹。但是金山对共产主义的接受,并不是从理念或者意识形态的接受,而是为了让韩国早日独立所选择的最佳途径。这一点从1935年韩国革命领导人在会议中宣布的“水中之盐”宣言文中可以知道金山对祖国独立的强烈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