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1895—1967),原名张心远,恨水是笔名。安徽潜山人。著名报人、章回体小说家。
张恨水的家乡安徽潜山现以一山一“水”闻名于世:山为天柱山,水则是张恨水。
当我们提起民国时期“全国妇孺皆知的作家”的时候,大家首先想到的多半是鲁迅。不过在半个多世纪以前,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张恨水”。
老舍曾经说过,张恨水是“全国唯一妇孺皆知的作家”。民国时期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不分男女,不论老幼,几乎识字的人都爱读他写的小说,鲁迅的母亲也是其中的一员。
一、张恨水的稿费,到底有多高?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通俗小说市场的王者是张恨水。如今,我们提到“中国的大仲马”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金庸,不过当年这个名头也属于张恨水。
张恨水的小说,销量非常好,所以稿费收入自然也就水涨船高。那么,张恨水的稿费到底是多少呢?那是鲁迅稿费的2倍以上!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鲁迅先生在国民政府教育部任职时,每月的月薪大约是350块大洋,有一次买房,他一口气拿出了4000块大洋,出手之阔绰,令人惊叹。
一般情况下,一般的稿费为每千字1—2块大洋,鲁迅的稿费是每千字5—8块大洋,张恨水则达到了10块大洋以上。要知道,二十年代初,上海一个普通巡警的月薪才只有8块大洋。
再加上张恨水是出了名的“快手”,他有一个坚持了20年的习惯,即每天雷打不动地写作5000字。不要说刮风下雨,头痛脑热,就算没事约了朋友在打麻将,他也能一边出牌一边写。
考虑到在那个时代没有电脑,文人一般只能手写,按照张恨水每小时写一千字计算,他老人家一小时不到,就赚了别人一个月的工资,一天就赚了差不多人家小半年的钱。
当然,这还只是按照字数计算的普通稿费,但是过去的文人写小说,除了“基础稿费”打底以外,还另外有“版税”收入。
1927年,张恨水的代表作《金粉世家》问世,这部百万字的小说和他的《斩鬼新传》,最终版税收入高达14万块大洋,而当时北京的一座四合院,只要400块大洋就能拿下。
因此说张恨水一部书的稿费,能买一座王府,丝毫也不夸张。那么,为什么张恨水的小说稿费,比鲁迅先生的高得多呢?这是因为他们创作的主题不同。
鲁迅是以杂文成名的,他最擅长的就是,以嬉笑怒骂的方式,痛陈当时中国社会的弊病,警醒世人。
张恨水却是以小说成名的,他擅长的却是借“讲故事”的方式,把儿女情长与社会现实融为一体,用形象描写去揭露、讽刺社会的阴暗面。
二、张恨水的顶流之路
出生于1895年的张恨水,被文学界誉为“全能报业人”。他本质上也是一位写散文与社论的好手。不过最后的成就,却出在“业余”时候的小说创作上。
张恨水少年时代家境尚可,17岁以前遍阅中外文学名著。后来他的父亲去世,家道中落,于是和母亲在乡下种了几年地。但是在23岁时,他就经人介绍当上了《皖江报》的主笔。
张恨水有一点和后来的金庸很像,那就是为了卖出报纸,才开始写小说。《皖江报》是一个地方小报,编辑一共只有4人。
报纸的正刊,刊登的是国家大事,社会要闻。那么,副刊上要写什么读者才会喜欢看呢?答案就是——通俗小说。
我们国家自从明朝中后期市民文化兴起后,“通俗文化”一直是社会中真正的主流。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是因为,很多“现实”的老百姓秉持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思想,对于发生在自己身前五米开外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关心。
虽说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是你也得把“国家兴亡”与“匹夫”、“愚妇”的生活有效地连接起来,人们才会有兴趣看,有兴趣听。
鲁迅先生的杂文在当时的主要读者,是青年学生和文人。文人和学生们,和普通的贩夫走卒不一样,因为他们在未来是可能进入到权力中心去的,所以他们对“天下兴亡”更加关注。
而普通“躺平”的普通市民百姓们,明明知道那些事情自己说了又不算,干嘛要关心呢?所以他们只能关心一些柴米油盐,以及男女爱情。
一个社会里“躺平”者,通常是占了大多数的,所以只有“通俗小说”,才能辐射到社会上最多的识字人群。
张恨水当了二十年的记者,结交到了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对人性的好恶哪能不清楚呢?不过他之所以成名,并不仅仅是因为抓住了“躺平”的下里巴人。
同时还因为张恨水利用新闻记者的敏锐,把自己观察到的,一些文人和青年学生也感兴趣的社会黑暗面,融入到了通俗言情当中去,打造出了一个雅俗共赏的“社会言情”流派。
鲁迅先生其实也写小说,《阿Q正传》和《孔乙己》的文学成就非常高,但是比起张恨水的小说来讲,对读者的“兼容性”就没有那么好了。
张恨水的小说赚钱,稿费是鲁迅的两倍,一点也不奇怪。在张恨水之后,于三十年代崛起的另外一位通俗小说作家“还珠楼主”,据说月收入也在1000个大洋以上。
三十年代的中国,正是被外敌入侵,山河破碎的时节,但是通俗小说依然能在市场上大行其道,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还一度畅销到了东南亚的华人圈子,卖到断货,可见这类小说有多大的“魔力”。
不过,尽管鲁迅生前的稿费不如张恨水高,但是他的收入也已经远超普通的文人了。论及最终名利双收的程度,也还是鲁迅更胜一筹。
01 文缘
张恨水出生在武将之家,其祖父曾经做过参将,武功非常好,十几岁时就能举起百斤巨石。祖父还有一手筷子夹苍蝇的绝活,夹住了之后,苍蝇并未被夹烂,而是翅膀折断。张儿时曾目睹祖父施展此绝活,并将其写入了小说《啼笑因缘》。
张恨水的父亲张钰也会武功,他在江西新淦县三湖镇任职时,曾制止了一起因婚事引发的两个村子间的大规模殴斗。当时两个村子凡16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出动,连老人和女人都参与其中,上千人挥舞大刀、长矛、棍棒等,对峙着。张钰带领一队税警赶到现场,他策马冲入人群,挥动长矛,连挑十几个稻草人,次次直中草人前心。随即,他又向众人展示了百发百中的枪法。村人慑于他超群的武艺,在他的劝说下,渐渐散去。父亲的这段传奇经历,后来也被张恨水写入小说。
张恨水记忆力极强,过目不忘。先生让他背书,他总是很快就能背出来。先生逐渐增加背诵量,他也能迅速背诵下来。乡人传言张恨水过目不忘,母亲并不相信。一天,她将张恨水叫来,找了一本张没有读过的书,顺手拿起纳鞋底的锥子,使劲扎下去,一下扎透半本,让张背完被锥子扎到的书页。第二天早上,张竟一口气将半本书全部背出,全家人惊诧不已。
十岁时,张恨水随父亲坐船去新城县赴任。在船上,张从本家四叔那儿发现一本《残唐演义》,如获至宝,看得如痴如醉。到新城后,张进入私塾读书。私塾先生喜欢看《三国演义》,常常把《三国演义》放在书桌上。每次先生不在,张就过去偷看几页。他对《三国》很是着迷,希望能自己拥有一本。从此,他便开始攒零花钱,偷偷买小说看。
父亲反对张恨水看小说这种“闲书”,张便将小说藏在箱子里。等到夜深人静,家人都已经睡熟,他才悄悄取出书,放下帐子,将一个小凳子放在枕边,在凳子上点上一支蜡烛,津津有味地痴读起来。
张恨水看小说,不仅看正文,也看批注,不仅看内容,也看书评。在他看来,这些旁人读来有些枯燥的文字,妙处实不亚于小说本身。他从里面“懂了许多典故”,又“领悟了许多作文之法”;例如,“形容一个很健美的女子,我知道‘荷粉露垂,杏花烟润’,是绝好的笔法”。
少年张恨水读《聊斋》后,对书生独自焚香挑灯夜读,引来美貌狐女女鬼的故事很是痴迷。他在一个戏台的侧面要了一个看戏的包厢,做成一个小书房,用小铜炉焚上一炉香,挑灯夜读。为了不让人打搅,他上楼后,还特意让人撤去了梯子。当然,这天晚上,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张恨水常将读来的故事讲给弟妹们或邻家的孩子们听,中间加上自己的想象和夸张,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慢慢地,他不满足于书上的故事,开始自己杜撰。13岁时,张恨水写了他生平第一部小说,并为小说配了插图,为了突出英雄的厉害,他将打虎的铜锤画得很大,老虎画得很小,结果引来弟妹们一阵嘲笑,说他画的老虎实在像条狗。
《儒林外史》为张恨水所特别推崇,他认为《儒林外史》不着一“贬”,却通篇充满了讽刺。他又从《小说月报》上读到了许多林纾翻译的欧美小说,对欧美小说中的心理描写、景物描写,尤其是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描写手法,非常喜欢。他还认真读了一部词章小说《花月痕》,对这部小说中的诗、词、曲很是赞赏,在这部小说的启发下,日后他创造了特有的“九字回目”。
张恨水认为中国章回体小说有三个缺点,一是缺少心理描写,《红楼梦》有一些,但还不够;二是缺少景物描写,《三国演义》中的“三顾茅庐”关于雪景的描写还不错;三是缺少细节描写。日后他在创作时作了改革。
张恨水原本想去日本留学,但1912年秋父亲患病去世后,家中经济来源中断,他只能中途辍学,随母亲返回原籍安徽潜山。第二年,张考入孙中山所办的苏州“蒙藏垦殖学校”。在苏州上学期间,他写了两篇短篇小说《旧新娘》(文言)、《梅花劫》(白话),并向《小说月报》投稿。他的短篇小说受到主编恽铁憔的赞许,可惜没能刊出。
1913年9月,“二次革命”失败,学校被解散。张恨水又一次失学,返回故乡。不久他到了汉口,随亲戚加入一个文明戏剧团,开始只是写写说明书,后来便上台表演,演过《落花梦》里边的一个生角,还演过《卖油郎与花魁女》里的卖油郎。这次演员经历给他的创作起了很大的帮助,他说:“当我描写一个人不容易着笔的时候,我便自己对镜子演戏给自己看,往往能解决一个困难的问题。”
张恨水从文明戏剧团回到家乡,遭到家乡人的白眼。因为他每次回家,都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时候,而且他不事生产,还当过戏子,所以乡邻都叫他“大包衣”(包衣为胎盘,时人认为包衣无用,只能扔掉)。这时,张在文明戏剧团时认识的朋友郝耕仁写信给他,说想学习《老残游记》中的老残,到处游历,邀张同行,说明费用由他承担。张欣然前往,二人在安庆会合,化装成药商,准备一起徒步,经江苏、山东去北京。
他们走到扬州邵伯镇时,准备找个旅店休息。旅店老板发现他们不是药商,样子奇怪,要求他们找铺保才让他们住店。郝耕仁到镇上的西药店去找铺保,西药店的经理告诉他:“前方正在发生战事,军阀混战,你们很容易被人家当作探子抓起来,我劝你们还是赶快回去,不要再走了,否则有生命危险。”二人只好卖掉药品换得回程路费,打道而回。这一次游历让张恨水了解了当时中国社会的生活状况。
“五四”运动的爆发给了张恨水“很大的刺激”。他决定去北京,计划先在北大旁听,再转为一名正式学生。但由于他无法维持生活,到北京后,不得不先找家报馆工作,维持生计。但只做一份工作工资菲薄,他只能同时兼着两份报纸的工作,才能养活自己,“这样,绝不让我有时间再去读书了。”从此,张恨水成为一名报人,开始了他长达一生的写作生涯。
02 著述
1924年4月,张恨水开始在《世界晚报》的《夜光》副刊上连载章回体小说《春明外史》。在随后的五十七个月中,张发表了长达九十万言的文字,风靡整个北京,张一举成名。
从《春明外史》开始,张恨水首创了九字回目。他认为以前的章回小说,对于回目都不太考究,字数不一,词藻也不典雅。基于此,他煞费苦心地始创了“九字回目”,定下几个原则:一、回目文字一定要切合本回的高潮;二、辞藻要华丽典雅;三、所取字句和典故,一定要浑成;四、回目成上下联,均为九字,求得一律,平仄对仗,上联是仄声,下联必须是平声落韵。
1926年,张恨水的《金粉世家》发表,此小说写的是北京豪门,于是好事者就开始推测,有人说是袁世凯家,有人说是钱能训家,一时众说纷纭,很是热闹。张恨水在《写作生涯回忆》中公开答复说:“《金粉世家》,是指着当年北京豪门哪一家?‘袁’?‘唐’?‘孙’?‘梁’?全有些像,却又不全像。我曾干脆告诉人家,哪家也不是!哪家也是!”
时人认为,《春明外史》中的人物均有现实版本,时文彦为徐志摩,胡晓梅是陆小曼,魏极峰为曹锟,曾祖武是杨度,舒九成是成舍我,韩幼楼是张学良,何达为胡适,金士率则为章士钊。
1930年2月,张恨水辞去报社的工作,专事写作,这一时期也是他创作的高峰期。他每天从上午9点开始写作,有时一直写到深夜12点。唯一的娱乐便是偶尔和夫人周南去听场京戏或看场电影。每晚上床后,张恨水总要用被看一两个小时的书,他说:“必须‘加油’才能跟上时代,理解时代。”
“九一八事变”发生时,张恨水正在上海的《快活林》连载小说《太平花》,当时全国人民同仇敌忾,张对日本人也极为气愤,想在自己的小说中表达,但《太平花》表现的却是非战的和平思想。当时有两个方法,一是将小说的立意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故事变成抗战;二是放弃,重新写一部。张恨水决定采用第一个方法,他整整思考一个星期后,开始动笔修改。
张恨水曾准备写一部《中国小说史》,为此,他走遍了北平各大图书馆和旧书店、旧书摊,搜集了许多珍贵的小说版本。仅《水浒》一书,他就收集到了七八种不同的版本,就连被胡适称为124回的海内孤本,他也在琉璃厂买到一部,后在安庆又买到两部。又如《封神演义》,日本帝国图书馆里有一部许仲琳著的版本,国内从未见过,张居然在宣武门小市上买到一套,上面刻有“金陵许仲琳著”的字样,只可惜缺了一本。张还曾在一位专门收集中国小说的马毓清处,见过一部《三刻拍案惊奇》。但就在他准备全身心投入到《中国小说史》的写作中去时,抗战爆发了,他辛苦搜集到的宝贵资料,都毁于战火,此后,他再没有经济能力,也没有精力去寻觅那些珍贵无比的小说史料了。
1944年初,张恨水家中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他们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得知是前段时间死守常德的将士后,张让儿子去买来两包好些的烟招待。二人说明此次来意,是为保卫常德阵亡的五十七师将士请命,希望张能将常德保卫战记录下来,永垂青史。张恨水为他们的精神所感动,写下《虎贲万岁》一书,歌颂了代号“虎贲”的七十四军五十七师8000余人在6万日军包围中,誓死保卫常德的悲壮之举。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张恨水无疑是最多产的作家之一,他的写作生涯长达50余年,写下了3000万言的作品,中长篇小说多达110余部,堪称著作等身。
03 风靡
据左笑鸿、贺逸文、夏方雅合写的《〈世界日报〉兴衰史》记载,每日下午两三点钟,许多读者便在报馆门口,焦急地排队等待当日报纸发售,只为先睹《春明外史》为快。他们不论寒暑,不管风雨,坚持在报馆门口排队,天天如此,一排就是5年!《春明外史》写到第十三回时,由《世界日报》出了单行本,发行不久,即告售罄,接连数版,都被迅速销售一空。1927年11月,报社又将一二集合并出版,也很快就售完。
1930年,上海世界书局出版《春明外史》全集,分上、下两函12册,发行前,在上海《申报》、《新闻报》两大报纸上刊出巨幅广告,并将全书86回目联文,全文大字刊载。此举轰动了整个上海,吊足了读者的胃口。书发行后,一版再版,每次都抢售一空。当时,上海和北京的作者,各有地盘,北京的作者一向不被上海报纸约稿,而北京的报纸也从不约上海的作者写稿,似乎井水不犯河水,张恨水的出现打破了这一约定俗成的惯例,成为北京作者打入上海滩的第一人。随着《春明外史》进入上海,张恨水也成为南北皆知的人物。
张恨水精心创制的九字回目,受到读者、词章爱好者的激赏,他们不仅吟诵研究,而且“私淑者”大有人在,万枚子、金寄水、刘肇霖、萧豹岑等都采用九字回目写书。当时还有一位叫郭竹君的读者,把《春明外史》的所有回目,全部用原韵和唱,投到《世界晚报》。《夜光》的主编左笑鸿,将全部回目刊出。和诗步韵,本是历来文人常见之事,郭竹君“唱和回目”,则属破题第一遭,大概也是“空前绝后”了吧。
《春明外史》连载过程中,发生了“请命”风波。当小说连载到二十一回,写到梨云身染重疾,危在旦夕时,读者纷纷写信给张恨水,让他笔下留情,免“梨云”一死,甚至有人给梨云开出救命的良方。还有人质问张恨水:“你忍心让梨云送命吗?”
太原交通司令潘宜之的侧室郑秀珍长得很漂亮,也有文化,对潘就毫无感情,看了《春明外史》,心仪主人公杨杏园,对新闻记者产生了好感,认识了太原报人张慎之(名小说家“百花同日生”张秋虫的哥哥)后,两人一见钟情,冲破阻力,逃到北平,终结良缘。张慎之进了《世界日报》后,同事们开玩笑地说:“没有恨老,就没有你们这一段姻缘,可得谢谢恨老这个大媒人哪!”
《金粉世家》出版后,不仅被拍成电影,北京的评书艺人还将它改编为评书,不仅在茶社说书,而且还在广播电台播讲。现代题材被改编为评书,《金粉世家》可能还是第一次。
《金粉世家》在连载时,再一次发生了“请命”风波。当读到冷清秋在大火中携幼子出走时,很多读者为冷清秋的凄惨命运洒下同情泪。张恨水的至交、著名的老报人万枚子,看到此处,竟和夫人相对而泣。当读者看到在昆明湖发现冷清秋丢失的鞋时,预感不妙,纷纷写信给张恨水,让他“笔下超生”,不能让冷清秋死去。有的甚至对张恨水“口出不逊”。著名漫画家许君武回忆,他看《金粉世家》时,曾给张恨水写过一封信,要他不可“笔下无情”。
当《啼笑因缘》在上海《新闻报》连载时,《新闻报》的副刊主编严独鹤立即与严谔声、徐耻痕办了一个叫“三友书社”的出版社,这个出版社唯一的目的就是出版《啼笑因缘》。
《啼笑因缘》成书后,张恨水有事到江南,看到此书的受欢迎程度,他说:“我这次来,上至党国名流,下至风尘少女,一见着面,便问《啼笑因缘》,这不能不使我受宠若惊了!”
《啼笑因缘》还引发了一场著名的官司。1931年,上海明星电影公司购得《啼笑因缘》的演出改编权,决定将其拍摄成电影,由胡蝶、郑小秋、夏佩珍主演,阵容十分强大。与明星公司素有积怨的大华电影社的顾天为,迅速请人将《啼笑因缘》改编成剧本,并根据当时《著作权法》的规定,抢先向民国政府内政部申请了准予拍摄《啼笑因缘》的执照,并与黄金荣勾结,高薪从明星公司挖走主要演员。只有女主角胡蝶不为金钱所动,依旧效忠明星公司。时有人谣言称张学良不抵抗日本侵略军,在北平与胡蝶跳舞行乐。顾忌恨胡蝶,特在天蟾舞台排演新戏《不爱江山爱美人》,借以坐实谣言。于是张学良与胡蝶的绯闻在全国不胫而走,事实上两人并不相识。张恨水对顾天为的恶行十分恼怒,站出来公开支持明星公司。1932年6月,明星公司的第一集《啼笑因缘》有声影片终于上映。当影院已座无虚席,观众们期待电影上映时,顾竟从法院弄来一个“假处分”,带着法警来到电影院,要求南京大戏院立即停映。明星公司无奈之下,只能向法院交了3万元,撤销了“假处分”,使影片得以准时放映。接着,顾又请黄金荣出面,让内政部下令明星公司停映《啼笑因缘》。明星公司迫不得已,请杜月笙居中调停,章士钊做法律顾问,交了10万银元的巨款,与大华达成了“和解”。
《啼笑因缘》自1932年上映后,先后十几次被搬上银幕和荧屏,成为近百年来小说改编创下的最高纪录。
随着名气的与日俱增,张恨水的稿费收入亦愈加丰厚。上海世界书局请张恨水写四部小说,稿费按千字8元计算。张从上海带回了8000元现款,当时上海小报立即刊载出张恨水“几分钟就拿了数万元稿费”的神话,号称张“在十几分钟内,收到了几万元稿费,在北平买了一座王府,还自备了一部汽车”。
《啼笑因缘》在《快活林》连载后,上海读者感到耳目一新,很快就像是一股旋风刮进了上海滩,上海读者为之疯狂。接着《啼笑因缘》又传遍了大江南北,全国各地,成了“最时髦”、最畅销的书,一时间竟出现了“《啼笑因缘》热”!
《啼笑因缘》出版后,要求张恨水写续集的读者信,从全国各地像潮水般涌来,三年不辍。张只好在报上发表文章说,因“不愿它自我成之,自我毁之”,“所以归结一句话,我是不能续,不必续,也不敢续”。1933年,张恨水送母亲回安庆时,顺便赴上海探友。张一到上海,就被书商包围,天天磨着他写续集。又因当时《啼笑因缘》居然有十几种“续书”和“反案”,面对此种局面,又联想到国难,张写了《啼笑因缘续集》,让书中的人物都投身抗日,并且为国捐躯。这样的安排一来为宣传抗日;二来是为了不会再有续集的续集。
虽然张恨水最畅销的书是《啼笑因缘》,但他最喜欢的却是《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他曾对子女说:“《啼笑因缘》写得并不太好,你去看《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吧。读一遍不行,要一口气读三遍,然后再来问我。”儿子张伍的恋人第一次上门,张对未来儿媳说:“你看过《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吗?《啼笑因缘》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如果有兴趣,请你去看这两部书。”
在20世纪20年代,北平新闻界差不多主要的报刊都在连载张恨水的小说。到30年代,当时全国最重要的两家报刊——上海的《申报》和《新闻报》,都在连载他的小说。
民国年间,曾有不法书商盗用张恨水的名字,攒出了一百多部伪书,在市面上销售,读者一时无法分辨真伪,亦非常热销。
04 拥趸
《金粉世家》最受女读者的欢迎。张恨水在许多场合总会遇到一些女读者,问他和《金粉世家》有关的问题。就是一些粗通文字的老太太也喜欢《金粉世家》。每天晚饭后,张恨水的母亲就让儿子把当日的连载念给她听,这成了张每日的“工作”,他亦乐此不疲。
《啼笑因缘》连载后的一年春天,一位身着粉色旗袍、烫着卷发、打扮入时的美丽女子总在张恨水家门前徘徊。一次,她看到张家的仆人老王,便上前打听张是否在家。老王答出门了,女子顿时黯然,掏出一封信请老王交给张。张回家后,打开信一看,里面是一首写得并不好的闺怨诗,张未予理会。几日后,这位满脸哀愁的女子又登门拜访,这次张的妹妹其范接待了她,她让其范转交给张恨水一封信。女子走后,其范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洒满进口香粉的绸手绢。几个月后,女子再一次来访,她未进门,下车便交给老王一支象牙笔杆的毛笔,上面刻有“赠恨水先生”,并告诉老王,她就要离开北平了,此次专门前来告别,同时送给老王50元,作为酬谢。说完洒泪而别。张恨水后来知悉,此女是一位官僚的姨太太,因遭遇与《啼笑因缘》中的沈凤喜相似,颇有感触,几次想找张恨水一诉衷肠,但均未能如愿。
鲁迅的母亲鲁瑞也是张恨水迷,每逢张的新作出版,鲁迅便买回去孝敬母亲。1934年,鲁迅写信对母亲说:“三日前曾买《金粉世家》一部十二本,又《美人恩》一部三本,皆张恨水作,分二包,由世界书局寄上,想已到,但男自己未曾看过,不知内容如何也。”
张恨水的小说不仅普通民众爱读,连被尊称为“教授之教授”的陈寅恪也是张恨水迷。陈在西南联大任教时,双目失明,他请好友吴宓去学校图书馆借来张的《水浒新传》,让人每日读给他听,这也是他病中唯一的消遣。
张学良看了《春明外史》,非常喜欢,前去拜访张恨水,二人一见如故。张学良本欲聘请张恨水为司令部秘书,张恨水婉言谢绝。张学良见张恨水家中人口众多,经济拮据,便授予他一个挂名领薪的“参事”职务。张学良还曾希望张恨水为他执笔写传,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落笔。1928年,张学良在沈阳办《新民晚报》,函邀张恨水为之写一部类似《春明外史》的长篇小说。9月,张恨水开始撰写《春明新史》,在《新民晚报》连载。
《啼笑因缘》出版后,有人传张恨水写的刘将军抢沈凤喜做妾是暗喻张作霖,一时众说纷纭。传闻称张学良因此硬将张恨水“请”到奉天,但张学良对张恨水以礼相待,二人说起《啼笑因缘》,张学良哈哈一笑,当众授予张恨水“东北边防司令部顾问”、“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参事”职务,日后每月寄给他一百大洋。但又有人考证,张恨水根本没有去过奉天。
张学良任三军副总司令时,有人诬告法储会会长丁春膏,张学良盛怒之下,未经调查便逮捕了丁。丁夫人四处托人说情,但众亲友无人敢应承。丁夫人找到与丁素无深交的张恨水,张一口答应,立即给张学良写信,质问他为何不经调查就下令抓人。张学良收到信后极为重视,立即差人调查,查明为小人陷害,立即放了丁春膏。
1946年,张恨水在《新民报》曾刊发两首张学良从狱中寄来的新诗,张恨水在导言中沉痛说道:“客有从息烽来者,带有张将军新诗两首,真纯可喜,将军被羁十年矣!各方呼吁释放政治犯,将军甚至未被列归于政治犯之列,而谓以家法处之。十年来探视将军一家及其左右者,闻达百人。将军以钓鱼种菜为日常功课,晚间在菜油灯下读书精进。亦以此损害其目力,壮年之身御老花镜。将军之兵谏实为神圣抗战之直接动力。今日抗战胜利,而东北内战不已,将军积压息烽无以为力,其感慨将何如也!”
1945年秋,国共两党重庆谈判间隙,经周恩来介绍,毛泽东与张恨水见面。两人谈起了当时的形势和政局,以及写作和生活等许多问题,一直谈了两个多小时。临别时,毛泽东将延安生产的呢料、小米和红枣送给了张恨水。张十分感动,回到家便对夫人说:“这是延安来的小米和红枣。”家里的人都感到很兴奋。当小米红枣粥熬成,全家围桌喝粥时,张恨水有所感触地说:“毛先生知识渊博,是了不起的人物。”
张恨水用毛泽东送给他的那块呢子衣料做了一套中山装,每逢参加重要的活动,他总要穿上这套中山装。时间长了,衣料褪了颜色,他就把它染成藏青色的。一次,全国政协举办的春节团拜会,张又穿了这套中山装去出席,周恩来看到他这身衣着似乎有点寒酸,便问道:“张先生近来是否生活有困难?”张先是感到奇怪,后来领悟到周的意思,说:“总理还记得主席在重庆送给我的粗呢吗?这就是用那块呢料做的,因为它掉色,我染过了。”周听了很感动,说:“张先生,你没有忘旧啊!”
1956年,张恨水列席全国政协二届二次全会,茅盾将其介绍给毛泽东主席,毛一见张便说:“还记得,还记得。”茅盾说:“《××》那本书就是他写的。”张连忙更正:“那是伪书,我写的是《春明外史》、《金粉世家》。”由此可见张恨水的伪书泛滥之盛,竟连茅盾都难辨真伪。
05 泉涌
张恨水每天给多家报纸写稿,从来不中断。他的小说不仅救活了多家报纸,更是以一支笔养活了他数十人的大家庭。
1928年,张恨水同时有六部小说在报纸上连载,分别是《春明外史》、《春明新史》、《金粉世家》、《青春之花》、《天上人间》、《剑胆琴心》。六部小说的人物、情节、进度各不相同,张却能应付裕如。他采用轮流写作的方法,先将一部小说写出若干章回,估计足够连载一段时间,再写另一部小说。他每天要写五六千字,案头放着四五支铅笔,铅笔写钝了,磨磨笔尖,就算是休息了。
当时,文友中风传,每天晚上九点,报馆来索稿的编辑便排队在张家门口等候,张低头在稿纸上奋笔疾书,数千字一气呵成,各交来人。一次,他坐在麻将桌旁上了瘾,报馆来人催稿,他左手打麻将,右手写稿,麻将、交稿两不误。据张恨水的长孙张纪说,这是无稽之谈,因为张恨水很少打牌,而且牌技很差。
1932年,张恨水在北平《世界日报》连载《金粉世家》的同时,在北平的《新晨报》连载《满城风雨》,在上海《红玫瑰》杂志连载《别有天地》,在上海《新闻报》连载《太平花》,在上海《晶报》连载《锦片前程》,在上海《旅行杂志》连载《似水流年》。此外,他还在世界书局出版《满江红》,这个作品不是连载,同时又在报刊上发表了《弯弓集》的各个短篇。
张恨水每日写作时,除了吃饭如厕,几乎所有时间都不停笔。有时他上厕所也在构思,想到一个理想的情节,急于记下来,边系裤带边兴奋地自言自语。他写字速度很快,但字迹工整端正,从不写草书,且极少涂改。弟妹们学习之余常帮他抄写稿件,往往他写好两页,弟妹们才抄好一页。
无论是在嘈杂的环境中,还是偶患小疾,或者抱着孩子,张恨水都保持着高效的创作。在艰苦卓绝的抗战八年间,张恨水累计写了800多万字的作品。据说张曾在26天内,完成了三篇宣传抗战的小说、一个剧本、一组笔记和两组诗。
张恨水“稿德”之佳,在报社编辑中也有公论。向他约稿,几乎有求必应,从不拖延。《金粉世家》连载五年零四个月,只有女儿患猩红热夭亡,伤痛之余停稿一天,且二十四小时后即补上。
《金粉世家》中的人物有一百多个,张恨水同时还在创作《春明外史》、《天上人间》、《京尘幻影录》等长篇,儿子张伍实在搞不清父亲是怎么安排的,难道不会乱吗?这个疑问一直憋在他心里,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父亲,张恨水回答说:“自己的小说怎么会乱呢?谁也不会把自己家里人搞错吧?再说,几部小说我是分开写,今天写这部,明天就写那部。《春明外史》、《金粉世家》要天天写,我就把《金粉世家》列了一张人物表,写上这些人物的姓名、身份、性格,贴在书桌前的窗子上,写之前先看一遍,就不会错了。”据张伍所知,张恨水的小说有人物表的,就只有《金粉世家》,别的书都没有用过。
张恨水的儿媳妇也曾问过他:“您同时写好几部,不乱吗?”张恨水反问道:“你自己的孩子,会乱吗?”
一次夜半,有客人来报社拜访,张恨水放下编务待客。而《南华经》此时正要付排,版面还差一小块。编辑急得在楼下大喊,问张怎么办。张让客人稍候,走到楼栏边对编辑说:“别急,我说你记,等版面够了,就喊停。”于是他在楼口随口而来:“楼下何人唤老张,老张楼上正匆忙;时钟一点都敲过,稿子还差二十行。日里高眠夜里忙,新闻记者异平常;今生倒做包文正,日断阴来夜断阳。齿牙半动视茫茫,已过中年底事忙?应是要当姜白发,还图八十遇文王。”直听到楼下编辑喊“停”,他才打住。此“楼上口占打油诗”的轶事,成为南京报界的佳话。事后也有人遗憾地说,编辑应该晚一点喊停,看他究竟能口占多少首?
在南京时,张恨水除了主编《南京人报》的副刊《南华经》外,还为南京、上海的六家报社写《燕归来》等七部小说。好友张友鸾回忆:“有人认为,写长篇小说要几经修改,初稿、再稿、定稿,总之要有时间仔细推敲;还有,搞文字工作,撰写稿件,也应有个安静环境。可是恨水先生却不然,他的小说是每天晚上要发稿时才写,写好后,与《南华经》副刊稿一并交付排字房,第二天再来看大样。他写稿时不怕噪音干扰,尽管临街窗户传来卖馄饨的小锣叮当声、五香茶叶蛋的叫卖声、汽车喇叭声、马车嘚嘚声,但他闹中取静,埋头振笔疾书。他写小说稿,估计已是心中有数,写到发排够用了,就把它裁剪下来,然后又在下面的稿纸上写上三四行,以便第二天有个依据继续写下去。”
张恨水不但可以闹中取静,在临街的编辑部里振笔疾书,而且不怕打搅。编辑来请示工作或让他审阅大样,他放下笔来处理工作,处理完毕,便又埋首再写,两不耽误。
06 京味
张恨水对北京感情极深,他曾说:“北平是以人为的建筑,与悠久时间的习尚,成了一个令人留恋的都市。所以居北平越久的人,越不忍离开,更进一步言之,你所住久的那一所驻扎,一条胡同,你非有更好的,或出于万不得已,你也不会离开。那为什么?就为着家里的一草一木,胡同里一家油盐杂货店,或一个按时走过门的叫卖小贩,都和你的生活打成了一片。”
日本学者矢原谦吉曾说:“张恨水,皖人,而其‘北京气派’似较京人尤甚。”
偶尔,张恨水会与朋友相邀去中山公园的茶社小聚。当时中山公园内有两家茶社——长美轩茶社和上林春茶社,在文人圈享有盛名。张和报界同人、文友经常来这里小坐,每每品茗叙谈及至深夜,才踏着月色欣然而归。
著名的来今雨轩也是张恨水品茗闲谈的好去处。来今雨轩也在中山公园内,茶客几乎是清一色的文人及各界名流,鲁迅、钱玄同、胡适、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老舍等人,都曾流连于此。20年代末,来今雨轩办起了舞场,张恨水虽不会跳舞,却常来这里的舞场茶座喝茶。一来是这里的茶点便宜;二来可以喝茶的同时一面看舞,一面聊天。他的本意根本不在跳舞,享受的只是那份闲情而已。
张恨水对陶然亭情有独钟:“在三十年前的京华游记上,十有八九,必会提到陶然亭。没到过北平的人,总以为这里是一所了不起的名胜……及至我到了故都,不满一星期,我就去拜访陶然亭,才大失所望……那里没有人家,只是旷野上,一片苇塘子,有几堆野坟而已……我在北平将近二十年,在南城几乎勾留一半的时间,每当人事烦扰的时候,常是一个人跑去陶然亭,在芦苇丛中,找一个野水浅塘,徘徊一小时,若遇到一棵半落黄叶的柳树,那更好,可以手攀枝条,看水里的青天。这里没有人,没有一切市声,虽无长处,洗涤繁华场中的烦恼,却是可能的。”
张恨水的小说带有很浓的北京味,对北京历史沿革和风俗掌故颇有研究的老北京金寄水说:“恨老不是北平人,反而比我们看北平看得清看得准,对北平语言,也比我们敏锐,所以要想知道旧时的北平,就看《春明外史》。”
张恨水的小说多以北京为背景写就,其小说中提到过的许多北京名胜或地名,成为读者们向往的地方。例如,《啼笑因缘》中的天桥是主人公樊家树结识唱京韵大鼓的沈凤喜、卖艺姑娘关秀姑之处。许多外地的张恨水迷来京一定要到天桥一游,还有人会去寻找沈凤喜住过的水车胡同。
有评论者说,老舍与张恨水是京味文学的双子星座,他们的作品最具有原汤原汁的北京味。但张恨水不同于老舍,“他以一个外来谋生者的身份进入北京,没有老舍那样牵动本源的切肤之痛。他写小说,对好看、吸引读者的关注远远超过其他更高的文学追求。但与此同时,他无意中刻画了一幅众生相的长卷。他的北京不仅是他自己的,也是樊家树、金燕西、冷清秋们的,是军阀、阔太太和天桥杂耍把式们的。这个回响着京韵大鼓余音的北京于是永远停驻在文本中,成为民国初年的夕阳残照”。
07 报人
张恨水成为一名报人得益于郝耕仁。郝到广东去时,推荐张接任他《皖江日报》总编辑的职务,从此,张恨水进入了报界。
1919年,张恨水典当了所有行李,向一个卖烟卷的老大爷借得10元川资,准备到北京圆大学梦。到北京后,经人介绍,他白天到《时事新闻》报社帮助处理新闻稿,晚上到《益世报》兼职做校对,从晚上10点工作到清晨六点。当时张还上英文补习班,由于上班时间不固定,他只能于下夜班后,在住处朗读英文。当时《时事新闻》报社设在老板府上,张每日清晨读英文扰了老板娘的安眠,老板娘怒而要求老板解雇张。但《时事新闻》报社的主编惜才,安排张到天津《益世报》做驻京记者。
1924年,成舍我筹到了一笔资金,找到张恨水,让张帮他创立北京《世界晚报》,负责文艺副刊,张恨水欣然前往。因为是新办,外稿不多,故初期的副刊《夜光》几乎是“张恨水的独角戏”,小说、散文、诗词、小品、掌故、笔记、谈戏等,全是他一人包办。《夜光》受到了读者的热烈欢迎,尤其是张撰写的长篇小说《春明外史》,引起了出人意料的轰动,得到了各阶层的喜爱,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
次年2月,成舍我又创办了《世界日报》,仍然是由张恨水主编副刊《明珠》。和《夜光》一样,《明珠》初期仍是“张恨水独角戏”,他撰写了连载小说《新斩鬼传》,刊完后,又撰写了百万言巨构《金粉世家》,《世界日报》得以声名大噪。
由于当时张恨水的工作繁忙,为了《明珠》、《夜光》的稿件质量,他在报上公开招聘特约撰稿人,由他亲自出题考试。除了文字功底,他还拟了几个条件:一、须是学生;二、对新闻事业有兴趣;三、勤苦耐劳。在众多的投考者中,张恨水选中4人,他们是张友渔、马彦祥、朱贻荪、吴秋尘。他们以及后来的胡春冰,被当时的新闻界及读者戏称为“明珠党”。
“三一八惨案”发生后,张恨水与《世界日报》的同人一起,报道了惨案的经过,声援学生运动,指责段祺瑞政府,要求段辞职以谢天下。邵飘萍遇害后,张恨水又以“邵飘萍以身殉职”为题,在《世界日报》头版报道事件真相,为报界同人伸张正义。
张恨水因反对日本在华北的扩张,被迫离开北平,来到南京,与张友鸾等人办了《南京人报》。因张的巨大号召力,《南京人报》一炮打响,在不足100万人的南京市,第一天就销售了15000份,这在当时是个震撼报界“破纪录”的新闻。
张恨水在《南京人报》不拿薪水,编副刊也是尽义务,没有任何报酬。所以当时在南京报界,《南京人报》被称为“伙计报”,因为大家都成了伙计,没有老板。
张友鸿回忆张恨水:“张恨水先生当时四十开外,身体较为高大,胖墩墩的。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嗓门很高,带着京腔徽调。他撩起夏布长衫,拿着折扇,登上楼来,嘴里还说着:‘今天可真热!’一来编辑部,他首先是翻看当天各家报纸,拆阅给报社和他私人的信件,然后和报社其他负责人谈谈,了解报纸出版时间和发行情况。他洒脱豪放,谈笑风生,有时高兴起来还要哼哼京戏。记得有一天晚上,左笑鸿(知名报人,时为《世界日报》副刊主编)从北平来,他的装束与恨水先生差不离,两人原是故交,自是无话不谈,说着笑着,这两位先生忽然一唱一和地来一段《连环套》,声调高亢,字正腔圆,而恨水先生竟至离开座位,摆起步来。他这一唱,引来了隔壁排字房的工人,无疑博得了热烈的掌声。”
抗战时期,张恨水在《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发表了上千篇诗文,宣传抗日,针砭时弊,嬉笑怒骂,犀利泼辣。《最后关头》在创办一年后,由于触怒国民党政府,被勒令停刊。
张恨水的报人生涯长达30年。在他结束报人生涯后,却从付出十载心血的《新民报》上读到别人给他捏造的罪名,说他是国民党特务迫害北平《新民报》的帮凶。接着,家乡土改,将他抗战时期保存在老家白岩寨的12箱手稿付之一炬;他的作品被列为禁书,直到去世多年后,才重见天日。
08 赤胆
张恨水说:“‘九一八’国难来了,举国惶惶。我自己也想到,我应该做些什么呢?我是个书生,是个没有权的新闻记者。‘百无一用是书生’,唯有这个时代,表现得最明白。想来想去,各人站在各人的岗位上,尽其所能为罢,也就只有如此聊报国家于万一而已。因此,自《太平花》改作起,我开始写抗战小说。”
张恨水用了两个月时间,写完了《弯弓集》,他在自序中痛陈“寇氛日深,民无死所”,深感“心如火焚”,接着他说明写《弯弓集》的本意:“今国难临头,必兴语言,唤醒国人”。为早日与读者见面,《弯弓集》由张恨水自费出版,这也是张一生出版的所有作品中唯一一次自掏腰包。
东北沦陷后,张恨水痛感国土沦丧,他呼吁开发西北,作为抗日的基地。1934年5月,张恨水带着一名工友前往西北考察。张一共考察了20多个县。在考察中,他目睹了当时西北的生活:深秋里浑身上下只穿羊毛毡背心的孩子;刚泡的茶几分钟后便沉淀出一分厚的细泥;全家找不到一片木头;没有被子只能将沙子烧热了当被子,隆德县的县长告诉他,一些很小的孩子在干沙里被烤死;18岁的大姑娘没有裤子穿,只能围着沙草过冬……张亲眼目睹,一个人快要饿死,有人把食物给他,但被其他人阻止,因为这点食物已经救不了他,只能延长他的痛苦。所以,在1934年之后,张恨水更加关注现实,接连写了《燕归来》、《小西天》等爱国作品。
由于张恨水积极宣传抗日,上了日寇的黑名单,日寇还曾向当时在北平的张学良提出抗议。张被迫于1935年秋天离开了他视为第二故乡的北平,他曾有诗述及此事:“十年豪放居河朔,一夕流离散旧家。”
南京沦陷后,张恨水一家返回安徽潜山。当时有许多潜山青年希望回到大别山,组织抗日游击队。43岁的张亦决定加入,他以自己的名义写下一篇呈文,交给国民政府的第六部,表明他们不要资金,也不要枪弹,只是希望政府能承认这支队伍是合法组织。呈文递上去,却如石沉大海。张恨水的两名孪生弟弟牧野、朴野等不及,便自行组织了一支游击队。就在他们士气高涨、四处打击日军之时,却被认定为非法组织,遭到国民党军队的“围剿”。朴野逃走,牧野被俘,张恨水四处托人,才将弟弟救出。
张恨水对此极为气愤,入川后,他立即写了长篇小说《疯狂》,表达自己的愤慨。但由于国民党政府的压制,张不便畅所欲言,写完时发现已不是初衷,沦为一部失败之作。之后,张恨水又根据三弟的事迹,写了小说《巷战之夜》。
张恨水住在重庆南温泉的三间茅寮,四壁是竹片糊泥,上盖茅草,用手拍墙壁,全屋颤抖不已;大风一起,茅草随风而去;一下大雨,屋内便下起小雨,这时一家人马上用各种器皿接漏,屋内一片淙淙铮铮。张恨水笑言:“一室之内,雅乐齐鸣。”他为茅寮取名“北望斋”,取自陆游诗句“北望中原泪满襟”。
张恨水的《热血之花》是迄今我国发现的最早的抗日小说,《大江东去》是第一部描写南京大屠杀中日军所犯暴行的中国作品,《虎贲万岁》则是第一部直接描写国民党正面战场——常德保卫战的长篇小说。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向1000多人颁发了“抗战胜利”勋章,张恨水也在其列。
09 立场
张恨水创办的北平华北美术专门学校自创办之日起就成为中国农工民主党的前身——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在北平的地下据点。学校的主持者、张恨水的三弟张牧野,任学校董事长的王经三,以及学校的许多教职员,都是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成员。1932年,临时行动委员会领导人季方来到北平,就住在美专,张恨水将自己的办公室让给季用,以掩护其行动。
1935年,人称为“土匪原”的日本关东军代表土肥原贤二请人带着《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两部小说去找张恨水,请张“赐予题签,籍留纪念,以慰景仰大家之忱”。张见信后,留下了土肥原送来的两本书,取来一本宣传抗战的《啼笑因缘续集》,在扉页上写下:“土肥原先生嘱赠,作者时旅燕京。”张写“嘱赠”,指自己并不情愿赠书,是土肥原索要,落款不写名字,说明自己不愿与之为伍。来人大惊,劝说张不要触怒土肥原,免得家人遭殃,张笑道:“土肥原有来恳我题签之雅量,即有任我题何签、赠何书之雅量。否则,王莽谦恭下士之状未成,而反为天下读书人笑也。”土肥原拿到书后,极为恼火,但又不得不表示出大度状,向张致谢,赞其书“描写生动如画,真神笔也”!
日本人矢原谦吉热爱中国。一次,张恨水邀其出游,请他到海甸(今北京海淀)吃“凯旋餐”。张向矢原解释,二十九军演习期间,海甸人多,北平某饭庄于是搭起席棚,大卖“凯旋餐”。这“凯旋餐”以韭黄、韭菜、肉丝,加少许花生米炒在一起,然后盛在放有荷包蛋的盘中。韭黄、韭菜为二韭(九),花生米为长生果,长生与常胜同音,荷包蛋意味着日本国旗,蛋在二韭与花生米之下,表示二十九军必胜,日本必败。矢原听罢,哈哈大笑。
张恨水常在《立报》发表杂谈,创刊第二天,他在《人·旗》一文中说:“九月十八日,国耻纪念下半旗;九月二十一日,朱执信先生殉难纪念,又下半旗;九月二十二日,谭故院长逝世,又得下半旗。非但做中国人民忙,连做中国的旗子也升不起来。”不久,他在《隔夜小评》中讽刺日本道:“在国画展览会里‘偷’一幅‘江山无尽图’,落一个‘贼’的名称,不免到巡捕房里吃官司。索性去抢人家的‘无尽江山’,那又怎样?”
张恨水参加北平人民抗日动员集会时,被闻讯赶来的反动军警抓上囚车。张的同乡、汉奸侯少福见后,忙将张从车上拽下,打了张两个耳光,斥道:“他妈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