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五月,我和老公在韩国首尔领证结婚。按照韩国的婚礼习俗,结婚照一定要在领证当天拍摄,韩国人传统上认为,只有这样,夫妻才能百年好合。五日上午八点,我和老公开始了结婚拍照前的准备。老公挑选了两套婚服,一件粉色,一件灰色,都是韩国传统婚礼正装。男女传统韩国服装包括四个部分:上衣、裙子、巴基和马褂。巴基就是男性韩服中宽松的裤子。拍照那天,因为天气有些热,老公没有穿马褂。
韩国一些传统家族,还有一项习俗:男性必须留起长发后才能领证结婚。不过当地许多新郎并没有严格遵循这一习俗,有的在拍照当天,戴上假发,有的干脆完全忽略了这一习俗。拍完照后,夫妻还要对饮一杯茶,在韩国文化里,这意味着两人今后要相敬如宾。接着,两人要穿着结婚照去领结婚证。拍照时老公心情格外好,笑容灿烂。我也感到十分幸福,但却不怎么能笑出口,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这阳光灿烂的背后,有多少艰难的经历。
我叫于敏(化名),出生于一九九一年,来自辽宁一个穷困的农村家庭。我的家族世代务农,祖上一直很穷,到了我的父母这一代人,条件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贫穷了,我认为主要原因是我的姐妹太多。我们家有三个女孩,我年纪最小。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小时候家里连裤子都不够穿。如果姐姐要出门,我就要让给她穿。或许因为我是家里老小,父母和姐姐们都格外疼爱我。因为条件有限,两个姐姐很早就辍学了,全家人将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他们省吃俭用,希望有一天我能有出息。但我天资一般,即便家人如此付出,我也没有考上重点中学。
高中一年级时,我曾经喜欢上班里的一位男生,随后成绩一落千丈,还好母亲及时拯救了我,没有从此一蹶不振。上帝为人关上一道门,就会为人开启一扇窗。虽然家庭条件不好,但我一直认为自己十分有福:因为
我有一个非常疼爱我的母亲,而且我的母亲,性格很好
。我们生活的村子很小,一共只有几十户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邻里之间十分熟悉。至少到目前为止,据我所知,无论是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场合,所有人都对我的母亲评价很高。
我的母亲
这一方面是因为母亲性格比较开朗乐观,有亲和力,为人坦荡,很容易与他人相处融洽;另一方面,母亲乐于助人,邻里们无论有什么困难,只要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她都会全力以赴。小时候,村子里偶尔有一些邻居要临时出远门,都会让母亲帮助他们看管房子,因为他们信得过她。
在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鼓励下,高中三年级的我奋发图强,日日鏖战。高考前夕,每天到了打着吊瓶也要学的程度。二零零九年,我顺利考上了一所一本大学地理系,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涯。考上大学之前,我从来没有出过辽宁省,就是在省内,也没有去过什么地方。母亲知道我要出远门了,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内心的难过只有我能明白。
家里的钱,仅仅够我支付学费,开学之前,我申请了助学贷款,很快就批准了下来,看到家人们脸上轻松的表情,我也释怀了。母亲原本不打算送我,但她很舍不得,最后是我给了她信心:妈,你送我去大学吧,总有一天我能挣钱,你不要太担心经济问题。在我的鼓励下,她答应和我一起去看看母校。
大学的我
但新生报到的头一天就让我十分头疼。在家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大学宿舍是否提供被褥,因而母亲专门为我缝制了一整套床上用品,包括一床褥子,一床被子和两个枕头。我在南方上学,母亲担心冬天阴冷,还为我缝制了一些暖手暖脚的小褥子。其实说到底,还是条件限制太多。家人不太希望我在学校购买这些物品,后来到了学校才发现,许多学生都是在学校购买了整套被褥。因为有了整套被褥,我的行李非常庞大。父亲帮我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军用口袋,母亲把所有东西都往里塞。东西装好之后,立起来足足有一米五高。我身高一米五八,却要带着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行李,真不容易。
到学校后,正值八月,酷暑难耐。我们是北方人,家乡比较干燥,到了南方以后,严重水土不服。第一天,我们发现自己来早了,大多数学生都还没来。我和母亲破天荒地在宾馆住了一夜。第二天,行李到达学校,我们找同学帮忙,将巨大的包裹先运往学校临时安排的行李安放点。学长们人都很好,看到我们母女俩无依无靠,全部过来帮助我们,我很感动。母亲陪着我在学校住了一周,就回老家了。
我和母亲一起游泳
我的大学一年级生涯,和大多数同学们差不多。适应校园环境,认识同学老师,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认真复习,准备每一门考试。我的适应能力不错,性格也好,到学校一个月左右,就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了。
我人生中一个重大转折点,出现在大学二年级开学时。二零一零年十月的一天,我在宿舍看书,隔壁宿舍的同学过来串门。在她们聊天的过程中,我无意间听见了关于出国留学的对话,就充满好奇地加入了她们的交谈。那一天我的心灵受到了洗礼,我过去从来不敢想象,自己居然还有机会出国看看,自己的潜能竟然这么大。从那一天起,我的大学生涯基本上可以被定义为:
一切为了出国深造
大学同学
我一开始最想去的国家是法国。当时学校只与法国有互换生合作项目,而且那里也能满足我的少女心。因为热情很高,所以我当机立断,准备学习法语。经过一些了解,我发现课外补习班的费用太高,我承担不起,于是立即决定自学。因为过于渴望成功,当时的我非常勇敢,自己跑去外语学院,找学生,找老师,询问如何自学法语。搜集到了足够的经验之后,我购买了法语教材,从此开始了披星戴月的自学生涯。
大学二年级的课程很多。为了抓紧一切时间,既不耽误学业,又能学好语言,我每天晚上准备好第二天的早餐,第二天早上不到五点就起床,悄悄地下床穿衣和洗漱,然后在楼道里面吃完早餐。宿舍楼六点开门,我能在开门之前背半个小时单词。六点整,我冲出宿舍门,来到学校池塘边上,开始大声朗读和背诵。通常来说,我的生活只有四件事:上课、学习语言、吃饭和睡觉。虽然很爱社交,但是为了成功,我谢绝了不少活动,同学们爱和我玩,常常叫我逛街,我都一概拒绝了。
然而我的夜以继日和孜孜不倦,还是在大二下半学期迎来了一记晴天霹雳:学校与法国的交换生项目无限期取消了,这意味着,半个学年的努力,几乎白白浪费了。从这件事情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成功不仅仅需要努力,还需要有正确的选择
。我的出国之心不灭,但已经无法前往法国,于是我找到了外国语学院院长,和他说明了情况,并进行了一次长谈,他非常认可我的努力,并且告诉我,学校与韩国新罗大学签订了新的交换生项目,同时向我保证,至少在我大学毕业以前,这个项目不会取消。也就是说,只要我有足够的能力,满足这个项目对于语言能力和学习成绩的要求,我就很有希望。
当时的我已经快要步入大三生涯,没有时间后悔和犹豫了,我勇敢地放弃了法国,瞄准了韩国。之后的日子和之前一样,只不过将法语学习换成了韩语而已。从大学二年级下学期开始,到大学三年级下学期,整整一年时间,我从完全不懂韩语,到考过了韩语中级证书,加上学习成绩比较优异,顺利获得了交换生的资格。但是因为大学二年级耽误了半个学年,我不得不延期毕业,拿到交换生资格后,我已经十分满足了,没有考虑太多,就选择了延期毕业。
二零一二年八月,当我的同班同学们有的准备考研,有的开始找工作时,我踏上了韩国的国土。初次来到韩国,感觉五味杂陈。一方面,我感到非常幸福和满足,因为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另一方面,我又感到焦虑:周围人的五官都与我很像,但他们却完全是外国人,这种感觉非常微妙。不过之前说过,我的适应能力很强,韩语口语也很好,不到两个月,又与韩国同学们打成一片了。
在韩国,我一边打工挣钱,积累工作经验,一边完成学业。虽然人在异乡,也与老家距离很近,但格外思乡。刚到韩国的日子,我每天都要和家人们通话,给他们报平安。学生在韩国打工,收入相对比较高,可以满足日常偶尔出去聚餐,以及两个月一次的短途旅行。我从小没有出过远门,当时认为这次留学可能也是一生中最后一次出国了,所以去了很多地方,感悟了不少韩国文化。
九个月的留学生涯很快就结束了。回到中国后,我一边完成剩余的学业,一边找工作。最后我选择回到辽宁工作,这样也能时常见到父母。因为家里人观念传统,他们认为我的年纪应该考虑婚姻问题了,于是就发动全家老小,各路亲戚,开始为我介绍对象。我一开始并不排斥相亲,自己也有意愿早一点结婚成家,但每一位相亲对象,都让我大跌眼镜。要么家庭背景和我类似,教育水平相差巨大;要么家庭条件比较好,但又没有上过大学,家人甚至给我介绍了一个智力不太正常的男孩子,我当时哭笑不得。既然家人介绍的对象不太靠谱,我就自己找,但我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另一半,我在国内相亲不少,屡屡以失败告终。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家人也很少再提及。
工作一年后,我的世界观和性格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我并不再急于结婚,而是希望拥有自己的事业,等到自己足够优秀了,再嫁不迟。我的内心又燃起了回到韩国工作的信念。因为有过留学经历,回到韩国找工作要容易不少。二零一五年,阔别韩国近三年后,我又回来了。回到韩国之初,我靠打工暂时维持着生活。但当时的我毫不畏惧,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会无法生存下去,我曾经同时打三份工,却依然过得快乐。
二零一五年秋天,我独自一人去咖啡厅看书,邂逅了我的丈夫。实话实说,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完全没有兴趣。当时我正在看书,他朝我走了过来,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了,希望借我的电话一用。我把电话给他后,他有些惊讶,因为我的电话界面是中文,他就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我说自己来自中国,三年前在韩国求学,现在回来打工,就这样,我们聊了起来。
我们结婚之前的照片
相互了解之后,我得知他家境非常富裕,还是剑桥大学的高材生。不过在这里我要补充一句,在韩国,读过剑桥大学这类世界名校的学生并不是特别低。虽然其貌不扬,但他人品一流,幽默风趣,能力很强,对我很好,所以,最后我还是决定嫁给他。
我们和两个孩子
然而我们之间,还有一道难关要过:他的父母非常反对我们的婚姻。一方面,我们来自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家庭背景。另一方面,他的母亲似乎天然就不太喜欢我。我们性格不太相投。不过,当时我的丈夫早已经经济独立,不受家里制约,虽然遇到了不小的阻力,但他还是坚定地选择和我共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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